这一日午膳刚毕,曦嬅便命银朱将延禧宫门紧闭,而后命旁的宫人抬了许多绿色草苗入寝殿。
寝殿内支了数个以黄梨木制成的晾衣架子,架子上置着花花绿绿的氅衣不计其数,只一点相同,便是架子下皆置着一盆滚烫热水,曦嬅与银朱正不时将那些绿色草苗置入热水中。
滚滚热气升腾而起,浸在氅衣上拂袖留香。
将一切置办妥当后,曦嬅才端坐在暖座上瞧着那些正被熏腾的氅衣盈盈自笑。
银朱指着一件件氅衣略疑道:“主子日日穿着这些遍布花香的华贵衣衫去与娴妃作伴儿,这里头究竟有何关窍?”
“那日你我买通长春宫宫女香清,在婉嫔送去给娴妃的坐胎药里参了为数不少的博落回,本以为此事定能引得她二人反目互斗,怎料事与愿违只除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乌雅琳兰。经了此事,如今我反倒不急于扳倒婉嫔,倒是另一事,更令我好奇。”她举眸,意味深长地睇了银朱一眼:“你说,这偌大的紫禁城中,真真儿会有相互扶持两心不疑的金兰情谊吗?”
银朱思忖片刻,蹙眉摇头:“便是宫女之间都是日日的明争暗斗,更莫要说嫔妃了。只是娴妃与婉嫔实在是个例外。”
“这世上的事儿哪里又会有什么例外?”曦嬅含笑起了身,步子婀娜走向挂着氅衣的架子,深深嗅了一鼻花香,怡然道:“不过是愚人自嘲,自欺欺人罢了。原先我一直想着,只要夺了婉嫔的孩子,令她体会到我昔日锥心之痛便可作罢。如今瞧着她紧张娴妃的那副做作模样,方才明白最令她痛心之事,哪里又是失子失宠?只怕亲近之人的背叛,才更锥心。”
她探首取了一指间的绿苗,凑向银朱问道:“你问本宫这里面有什么关窍,你可知这是什么?”
银朱瞥了一眼回道:“瞧着像是茴香。”
“是了,茴香一物,香味有安神凝气的功效,是极好的东西。可它还有一别用不为人知,此物寒凉,多食会导致孕者宫体异常收缩,有小产之虞。”
银朱迟疑片刻,双手轻轻托在腮边,不解道:“既是这般,主子合该日日穿着这些衣衫在婉嫔宫里多走动,怎偏去了无孕无子的娴妃处?”
曦嬅轻嗤一声:“若不是大剂量的服下,如何能落下婉嫔的胎?不过这淡淡花香,如今确与婉嫔最相宜。”她别过脸瞧着银朱,一脸隐秘道:“你可瞧见那日去长春宫时,婉嫔桌上奉着的两碗安胎药?”
银朱应了声‘是’,又道:“只是那药色泽深浅不一,不像是同一药方熬制出来的。”
“哪里是什么安胎药?”曦嬅得意一笑:“她服下的,分明是胶艾汤!”
“胶艾汤?”银朱复了一句曦嬅的说辞,不解摇头。
“胶艾汤主治冲任虚损,血虚有寒之症!只是若遇茴香之味,日积月累,相冲相抵,反倒会血崩小产。”曦嬅说着,目光渐升恨意,双手紧紧攥拳:“昔日我那苦命的孩儿小产时,太医便灌我服下过此药。那股子呛鼻味,必是此生难忘!如今婉嫔既然饮得此药,便是她自己不中用,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如此,我自要助她一臂之力!只是这事儿咱们且躲懒瞧着,怕更有趣儿的事,还紧跟在后头。”
银朱微微诧异:“主子的意思是......”
“你没瞧着娴妃日日夸口我身上花香扑鼻好闻的紧吗?”曦嬅取了件味道最为浓郁的百鸟翠竹纹氅衣披上,神情妩媚理了理衣襟:“她既喜欢,这法子咱们也得告诉她,大家同为皇上妃嫔,得了好儿,总不能独享不是?”
曦嬅携银朱入承乾宫时,正值容悦午憩起身之际。容悦见是她来,忙命莲心去奉了上佳的碧落红茶来,并令曦嬅入座。
彼时曦嬅方一落座,举手投足间幽微香气随风袭向容悦,她沉吸一口气,笑赞道:“妹妹今日身上花香更为清甜,若是在夏日里往御花园那么一伫,非要引了蝴蝶来绕着你起舞了。”
曦嬅捂嘴讪笑:“娴妃娘娘惯会取笑。可是忘了昔日惠贵人以花粉匀面,引来了一窝蜂子的事儿?嫔妾才不愿出那洋相。”
容悦见她笑语盈盈容光焕发,浅声问道:“近日皇上常召妹妹侍寝,想来也有这里面的缘由在。”
曦嬅脸色佯装有些不自在,忙摇头否道:“娴妃娘娘说得哪里的话,这花香熏衣本就是小巧的事儿,哪里能入皇上圣眼?说起宠幸,妹妹有哪里比得上娘娘呢?”
容悦笑吟吟道:“也不知妹妹是以何物熏衣,不满你说,私下里我也尝试过一二,只是秋日里所余花卉本就不多,秋菊、桂花、夕颜、美女樱、木芙蓉、千日红一众御花园常见以香味成名的花卉本宫皆试过,却无一样似妹妹身上这般甜香怡人的。”
曦嬅‘咳’了一声,登时做出一副扬眉吐气姿态,眼角眉梢亦绽开一瞥粉色的笑意:“不过是寻常花卉,怎能入了娘娘法眼去?”
正说着,她余光向银朱使了个眼色,银朱便秃噜嘴道:“我们小主用的是茴香,是极少见的,因而才......”
“银朱,住口!”曦嬅盛怒,面色不豫训斥道:“我与娴妃娘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银朱一脸委屈,垂下头来不再言语。反倒容悦尴尬一笑,扬眉道:“到底是本宫不是,妹妹不愿告知,是本宫强人所难了。”
“娘娘哪里的话,如此说来倒像妹妹小气一般。”曦嬅极力微笑,可任谁也能瞧出她的不悦。
如此与容悦叙话一番,她便匆匆携银朱告退。
二人面色沉沉,只前脚方踏出承乾宫门,曦嬅面上便复了春水般的笑意冲银朱浅声打趣道:“方才瞧着你那委屈模样,当真是搭戏台子做名角的主儿。跟在我身边伺候着,到底是委屈你了。”
银朱捂嘴偷笑,诺诺答:“全赖小主调教的好。只是咱们如此,娴妃便会取了茴香来自用吗?”
曦嬅恣肆一笑,回首瞥了承乾宫门一眼:“她自受了博落回的药性失了理智行刺皇上后,人总是患得患失,巴巴儿地想着讨好皇上。如今有这好儿,她若不想去做,也不必死缠烂打着来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