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时,婉媃崩漏之势仍不得止。
傅卓与孙太医里外忙碌得腾不开一丝空闲来,二人取了艾叶替婉媃焚烧熏艾,又为她灌入了大量的止血汤药。
容悦在一旁着急到面色铁青,口中不住祈祷漫天神佛庇佑婉媃平安无事。
不多时,孙太医还在替婉媃施针止血,而傅卓却拦了他一把,叹息摇头道:“不中用了。”
“什么不中用?”容悦勃然生怒,双手紧紧叩在傅卓肩臂上怔怔问:“人前一刻还好好儿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卓拱手一揖,摇头为难道:“娴妃娘娘,胎儿在腹中体征已极微弱,微臣已然无计可施。胎死腹中,若不尽快催产落胎,恐会累及婉嫔娘娘性命!”
容悦身子一颤,端直向后跌去,她与莲心依偎在一起,泪眼婆娑瞧着婉媃愈发苍白的面颊与不住淌血的下身,胸口一阵剧烈疼痛,令她连半句话也再讲不出。
从旁侍奉婉媃的云蝉早已泣不成声,她以素巾沾去婉媃淅淅沥沥淌了半张床榻的血污,哭喊着向傅卓说道:“傅太医,娘娘血流不止,身子也凉了半截,总得先想个法子把血给止住!”
傅卓面色登时有些为难,口中谨慎道:“若要止住崩漏,必得以牛膝入药替婉嫔娘娘滑胎。可这事儿关乎皇嗣性命,龙胎终归还悬着一口气在,微臣不敢擅自用药!”他说着,目光闪烁睇向容悦:“这事儿只得皇上下令,微臣才可舍子保母。”
容悦与婉媃有着极深的情谊,虽痛在她身却是紧紧揪住了容悦的心。
自婉媃得孕以来,她几乎是日日陪在她身侧,眼瞧着她平坦的小腹一丝丝隆起,看着她缝绣虎头鞋暖肚兜,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自得孕以来,婉媃事事小心谨慎,可即便是这样,还是留不住那孩子。
容悦的身子已失了余力,在莲心的搀扶下踉跄坐在一旁的暖座上。
她声音沙哑探向殿外,问道:“李印呢?他去请皇上,怎还不见回来?”
霜若拭泪回话:“这功夫怕是皇上还在前朝与大臣们商议国事,李印恐难近身将此事及时通传给皇上。”
说话间,婉媃忽而惨痛呻吟了数声,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似彻底断了气般没了动静。
霜若与云蝉不住唤着她,容悦亦跌跌撞撞行至榻前半跪在地摇晃着婉媃的身子。
孙太医探脉须臾神色局促道:“等不得了,若再不落胎,必定母子惧损!”他额上虚浮的汗渍粘在皮肤细短的绒毛上,瞥过头去与傅卓面面相觑。
傅卓见状一咬牙,跪于容悦身前沉声道:“娴妃娘娘,如今说话能做主的唯有您一人,您快些拿个主意吧。这胎儿,究竟是落还是不落?”
容悦死死攥住婉媃的手,内心挣扎良久,俯她耳畔颤抖着声音轻言一句:“婉儿,对不住。我不能瞧着你赴死,皇上亦不会如此。”言落,她徐徐回头,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才从口中逼出一个‘落’字来。
这话落,太医们像是得了定心丸一般,里里外外忙碌起来。
容悦护在婉媃身旁,不顾血污沾染了一身紧紧抱着她冰冷的身躯。
如今她的身子那样软,那样冷,像极了浸泡在冬日雪水里的一滩腐肉,毫无生机,甚至连微弱的呼吸声也察觉不到。
良久,傅卓端了热气腾腾的牛膝汤来,这才命莲心引着容悦去正殿候着,以免见了落胎血腥落下心病。
容悦吃力挪动着自己虚透了的身子,在莲心的搀扶下起身,方入正殿时,迎面却与姗姗赶来的皇上与懿妃撞上面。
她抬头瞧着皇上苍白如雪的面色,昔日朝气英俊的面庞,如今尽是透着怜惜与绝望的铁青色。他整个人仿若单薄了许多,再不似往日伟岸。容悦本已止住的泪,在这一刻复而决堤。
比之二人,懿妃向来沉着冷静,便是如此令人揪心之事,她面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压低了声音徐徐问道:“婉儿如何?”
容悦只顾落泪,她整个身子不住抽搐着,哪里还有半分余力可以去回懿妃的话。
皇上沉叹一口气,撂下一句‘朕去瞧瞧’便拂袖上前,欲撩帘入内。
容悦便是此时才生硬拦在他面前,神情悲怆摇头道:“皇上,产房血腥,您不宜入内。”
皇上怔住,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容悦,声音带了几分绝望的颤抖:“婉儿的孩子不足六月,何以能生产?”
容悦定神忍痛回道:“婉嫔崩漏之势不止,虽龙胎仍有余气,可若此刻不落胎,便会累及母体,折了她一条命去!臣妾斗胆,命太医......”她深吸一口气,咬唇闭目道:“命太医催产此胎,以保全婉嫔性命!”
‘啪’
随一声清脆响动,容悦因面颊受了重力而偏斜倒地。
她因闭着眸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耳畔只听得皇上粗重的喘息声,下一刻,脸上的烧灼感才令她清醒过来。
方才她的一席话,犹如麦芒一般钻入了皇上的耳膜里。此刻,皇上正戟指怒目向她:“娴妃!你可知道你要太医落掉的是朕与婉儿的亲生骨肉,是大清的皇嗣!无朕的旨意,你怎敢......”
“皇上!”未等皇上话落,莲心稳了容悦的身子后爬至皇上足下,磕头如捣蒜痛哭陈言:“您误会娘娘了,娘娘正是为着保全婉嫔的性命,才不得以而为之!”
皇上一脚踢在了莲心的肩上,将她踢倒在地。
他怒目转向容悦,不知还欲说出什么失理智的话,眼见事已至此,懿妃忙拦住皇上劝慰道:“娴妃与婉儿交好,所行所做皆为婉儿考量,皇上且消消气。”
彼时容悦跪在殿内,晶莹的泪水蔓得眼前一片模糊,而她却咬唇死死忍着不肯令其落下。
她心中是知晓婉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远甚于她,可却不想出了这事儿,皇上竟连一句解释也不肯听她言说便急于动手。
遥想昔日,自己被慧妃毒害,而后又身中博落迴剧毒,皇上待她,何曾有过这般紧张挂心?
她本是为着婉媃小产而伤神不已,如今添了皇上这一记耳光,更替自己感到无尽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