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卿稍顿片刻,接道:“这茴香一味,本就与胶艾汤相冲相克,服用胶艾之时,切忌接触茴香。因着药理缘由,二者冲克令孕者宫体收缩加剧,极易造成崩漏之症,从而引至小产!”
懿妃回首,目光狠辣瞪着白长卿,切齿道:“婉嫔自有孕来便忌用香,日常吃食也都是由着太医宫人验过才可放心用下,她怎会接触到那物什?”
容悦将头低埋,戴着护甲的手指不住抓挠在铺了绒地毯的长春宫地面上,发出‘嘶嘶’挠人心魄声。
白长卿挺直了身子道:“这事儿原也不难。如今这殿内,正弥漫着茴香之味,不过皇上与娘娘不常接触此物,嗅不出罢了。”
皇上扫了众人一眼,复坐后当机立断道:“查!朕要知道,那茴香是由何人过给婉儿的!”
白长卿拱手一揖起身,来回踱步于众妃嫔间,不多时,他驻足在容悦身旁,以近乎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她,口中结巴道:“娴妃娘娘,您......”
皇上瞧着容悦面色惶恐,连着身旁侍奉的莲心也局促不安,于是喝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白长卿登时跪在了容悦身旁,哆嗦着唇齿回道:“皇上,娴妃娘娘身上......她身上尽是茴香之味!想来是以茴香熏衣,才会令香味如此弥漫氅衣之上,经久不散!”
听了白长卿这话,容悦无从辩驳,只得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望着地面绒毯上的孔雀翙羽纹路。
皇上与懿妃皆默然,反倒遍地跪着的嫔妃议论纷纷,董文茵一脸惊诧看向容悦,疑惑道:“娴妃娘娘与婉姐姐最为交好,这事儿怎会是她做下的?”
玉汶道:“这事别是有旁的缘故,白太医,你可瞧仔细了?”
秀妍道:“莫说是惠贵人与董贵人,满殿嫔妃皆是不信这事儿的。”她说着,将目光探向懿妃:“懿妃娘娘,您说呢?”
懿妃看着容悦惊慌失措的模样思忖良久,问道:“娴妃,这事儿你有委屈便说,本宫与皇上不会冤了你。”
容悦遽然抬首目光与皇上冰冷的眸子接上,两行清泪一瞬淌落:“皇上,臣妾无心如此!臣妾是以茴香熏衣不假,可这法子也是从安贵人那儿得来的,臣妾不过是瞧着她身上日日携着花香心中羡慕,于是从她那儿求了法子,臣妾......”
“娴妃娘娘,您何以如此说?”曦嬅瞪大了眸子惊诧不已,她跪地向前匍匐几步,向着皇上与懿妃深深一拜:“皇上明鉴!嫔妾并无与娴妃娘娘提及过茴香一事!便是连那茴香的名讳,嫔妾也是头次听闻。娴妃娘娘是向嫔妾讨了身上花香的由来,可这香味是皇上日日闻惯了的狐尾百合,哪里又会是什么茴香?”曦嬅拉扯着衣袖,目光睇向白长卿哭诉道:“白太医可细闻闻,嫔妾身上这花香为何。”说着,又将衣袖瞥向皇上:“皇上您也闻闻,看是不是您平日里闻惯了的?”
容悦闻听此话便如五雷轰顶,再无暇顾及其他。
只待皇上与白长卿皆确认了曦嬅氅衣上花香乃为狐尾百合,她这才骤然明了,原来这此间重重算计,皆是出自曦嬅之手!
她怒目瞪着曦嬅,扑起身子与她撕扯扭打在一起:“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婉儿一向待你亲近,你何以连她腹中孩儿也要加害?”
“放肆!”皇上勃然大怒,唤了御前侍卫来将二人生硬拉扯开:“娴妃,朕一向瞧你稳重,却不想你是如此不堪!婉儿视你如亲姐般,与懿妃无两!你怎忍心如此?”
容悦百口莫辩,她愣在原地,目光绝望直视皇上怒目:“皇上,臣妾冤枉。这事儿当真是安贵人做下,是她引臣妾以茴香熏衣,是她图谋不轨,与臣妾无干!那日莲心在场,她亦能为臣妾作证臣妾所言非虚!如您所说,臣妾与婉儿情同姐妹,臣妾何以至此?”
“莲心是你的婢子,自然会向着你说话。”曦嬅声音啜泣,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啼哭不已:“皇上若不信,大可去内务府查查御膳房的记档,看看是何人领用了茴香!御花园从不种植此物,旁人想要求取,必得经过内务府留档!”
皇上徐徐从高座上走下,立至容悦身旁时,声音极轻道一句:“朕对你,实在失望。”
容悦冲皇上不住叩首,她双眸早已干涸再哭不出泪来:“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
“冤枉?”皇上俯身撕扯着她的氅衣,声如洪钟般响亮:“是你自己所着衣物沾染茴香气味冤了你,还是你去内务府求得茴香冤了你?再不然,你私自拟旨令太医打了婉儿的胎,也是旁人冤了你?”
他骤然撒手,将容悦推到在地:“谋害龙胎,动摇国祚,难为婉儿还一向视你为金兰,朕瞧着她当真是瞎了眼!”
皇上声音颤抖着,苦笑自嘲道:“原也是朕瞎了眼!还以为你中毒后不疑婉儿,是对她姐妹情深,却不想是怀恨在心,以此报复!”
懿妃瞧着容悦哭得伤心,私心里也总觉着这事不像是她做出来的。
若说一个人伪善一年半载的,也可以伪装。
可容悦这性子柔弱体贴,哪里会做出这般阴毒之事?她定神思虑片刻,跪地向皇上沉声道:“皇上,这事儿蹊跷极了,臣妾与婉嫔是最多与娴妃打交道的人,臣妾总觉着她不至如此。”
满殿嫔妃本还是信着容悦的,可如今铁证如此,任谁心里也存了个疑影。
毕竟那茴香是她自己取来熏衣的,也唯有她日日来往长春宫,这事儿瞧着,倒真分辨不清有几分真假来。
皇上眯着眸子打量着容悦,闷哼一声冷笑道:“凭她这样的德行,也堪当一个‘娴’字?”
他怒喝一声唤来了梁九功,字字慷锵掷地,拟旨道:“传朕口谕,晓瑜六宫,娴妃佟氏,妒恶嫔妃,阳奉阴违,谋害皇嗣,动摇国祚,失礼失德,着,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挪去咸福宫后殿的祈祥馆住着。余下的事,待婉嫔醒身,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