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皇上旨意,曦嬅本恸哭之色稍纵即逝而过一瞥笑意。
从前玉汶得过容悦照拂,如今见她落难,忍不住替她陈言两句,可话还未落音,便惹了皇上大怒,只说若有人再敢求情,便连同她一并挪去祈祥司居着。
梁九功见容悦仍端直跪地,半分不理会皇上的旨意,略有为难道:“娴妃娘娘......”语出,他忙转了话锋:“佟答应,您请着吧。”
他俯身欲搀扶容悦起身,却见容悦俯首深深一拜,面色冷绝向皇上道:“皇上,臣妾侍奉您身侧七载有余,自问皇上看重的是臣妾的品性,也自以为皇上会信臣妾。如今皇上如此,臣妾敢问一句,在您心中,臣妾究竟算是什么?”
皇上背过身去并不看她:“朕也以为你是如此,可你做下这事,还欲要朕如何对你?便是留着你的性命在,已是开恩。”
“哈哈哈哈哈......”容悦疯魔痴笑数声,双目渐失光晕:“那么,嫔妾多谢皇上隆恩。”她目光转向懿妃,语带几分关切柔声道:“懿妃娘娘,还望您能照顾好婉儿。无论如何,她终归是因着我身上的茴香而落胎,我终究是对不住她。”
容悦撑地起身,满目凶光瞪了曦嬅一眼,而后踉跄而行。
莲心上前有意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她面色苍白若素,一双纤纤玉手上骨节与青筋凸起明显。她抓着梁柱,在众人目送终姗姗离殿。
并未像皇上请安福礼,也未与旁人多说一句,就这般如弱柳扶风似的,消失在众人面前。
人潮随懿妃令下散去,如今宫中只得她一妃位,往后继后的位置该由谁稳坐,众人心中也是有底的。也因此,对她所言之话,更为敬重几分。
偌大的长春宫主殿,如今只余皇上与懿妃二人。
“皇上不觉如此行事,有些鲁莽了吗?”
皇上道:“婉嫔是你嫡妹,你怎会有此一问?朕若非如此,如何能给她一个交代?”
“可这交代若是出了岔子,依着婉儿的性子,宁愿不要。”
“懿妃是觉着,朕看错了是非,定错了主意?”
懿妃浅笑,无奈摇头:“您是天子,只需您觉得是,便是了。向来如此,您怎会有错。”懿妃着话里的讥讽皇上不是听不出,可还未等他训斥懿妃放肆,便见懿妃一福礼,沉声道:“婉儿转醒还需好好儿调理身子,臣妾这便回宫去替她熬煮些参汤补药,皇上也顾着自己的身子。左右她一时三刻也不得醒,前朝事忙,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皇上死死盯着懿妃决然离去的背影,不豫道:“里面躺着的,是你在这世上至亲之人!如此态度,实在薄情至极!”
懿妃并不回应,只在心底暗笑。
薄情?
这话竟是从天子口中言出,未免不是一种讽刺。
今日容悦落得如此田地,焉知来日被如此凉薄相待的不会是婉媃,不会是自己?
凡此种种,她在宫中浸淫多年,早已司空见惯。
出了长春宫,懿妃在阿琼的搀扶下一路向着咸福宫方向小跑而去,约莫半柱香的脚程,可算见着了容悦的身影。
她在身后不住唤着容悦名讳,奈何她似失聪般并无回应。反倒是负责送她入咸福宫的梁九功最先驻足回首,向着懿妃一拜,而后叫停了容悦主仆。
“懿妃娘娘,婉嫔娘娘如今还在榻上病卧着,您怎赶来了?”
容悦与莲心回首看着她,莲心愤愤道:“懿妃娘娘这是要问我们小主的罪吗?皇上说了,何事只待婉嫔醒身后再做定夺,您如此......”
懿妃并不搭理气盛的莲心,反倒命阿琼取了两锭金元宝重重托在梁九功手中。
“呦,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梁九功假意推脱,可眼睛却贼溜如鼠瞄着四下又无人瞩目。见无人观见,又得懿妃推了一把,这才佯装不好意思点头哈腰收下:“得嘞,您且说有何吩咐。”
“照顾好佟答应,也让内务府那些奴才长点心,别再做些拜高踩低的糊涂事。”
梁九功原以为懿妃会让自己为难容悦,听她如此说自然吃惊不少。
御前当差的人,诸事有着不多言语不多问询的习惯,他只颔首应下,不作他话。
懿妃上前,牵起容悦冰冷的手,凝神问一句:“本宫问你,这事儿可是你有心为之?”
容悦含泪摇头,懿妃便道:“你放心,本宫与婉儿,定会还你个公道。这事儿是旁人刻意为之,蒙了皇上的眼,你莫怪他。”
“如今我哪里还敢怪罪旁人,是我自己痴傻,害了婉儿,也害了自己。”容悦凑近懿妃耳畔,轻声道:“提醒婉儿,小心安贵人。那茴香熏衣的法子,真真儿是她说与我听。”
懿妃目送容悦离去,只待她身影于长街一转消失不见,这才细微一叹,携阿琼转身回宫。
路上,阿琼一面替懿妃挡着长街上犀利的寒风,一面问道:“娘娘,您当真不疑心娴......佟答应?”
“疑心。”懿妃淡淡道:“合宫里除了婉儿,无人是本宫不疑心的。”
“那您为何又要替她费心周旋,还因此得罪了皇上。”
懿妃冷道:“方才你嗅见了容悦身上的香味吗?”
阿琼颔首:“远远儿闻着倒还舒心,可贴近些,总是呛鼻。”
“你为女子都觉着呛鼻,何况皇上?她既想以此得圣心,何以会用如此重的剂量?可若不是如此重的剂量,又如何能致婉儿落胎?”
懿妃这话暗藏玄机,阿琼霎时如醍醐灌顶,惊道:“娘娘的意思是,这事儿虽不是她做下的,可她亦有可能顺水推舟,要了二小姐腹中龙胎性命?因着她与你二人交好,日后事发,总能寻出幕后之人,保得自己周全!”
懿妃凝眸于红墙耸立的长街尽头,远处隐隐有乌云卷天而来,直欲催人而下。
她踟蹰行着,面色淡然幽幽道:“是与不是,只存个疑影。方才瞧她那模样,本宫倒真不想疑心她。不过这事儿,也总有人露出了尾巴。”
她双手渐发力握拳,眸中阴冷带恨苦笑道:“安贵人虚意逢迎蝇营狗苟了这么些时日,她那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点。她既敢在婉儿身上动心思,本宫决然容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