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寒风刺骨,刷黄了枫叶,染白了宫墙。
婉媃身子渐好起来,是在十月中的初雪那日。
她心中虽伤怀不已,但总也惦记着如今仍被蒙冤禁足的容悦。
于是方能下地走动,便遣了云蝉去探皇上的口风,想着如论如何也要与容悦见上一面。
人出去了半晌赶着午后才披了一身雪星子回来:“入不得乾清宫便被梁公公拦下,好似数位大臣都聚在里头,想来皇上应是有顶要紧的事,眼下顾不得这许多了。”
听得云蝉如此说,婉媃倒略安心些。
卧榻了这么些时日,各宫嫔妃流水似的挤入长春宫门安怀劝慰,她哪里又能不晓得当日自己昏迷之后,宫中究竟生了何事?
皇上如此态度,怕是尽信了这事儿是容悦做下的,自己去求了,皇上未必允诺她与容悦会面,还不若如今这般,悄悄摸摸,无人知晓便罢了。
婉媃道:“暖个汤婆子,再去取了墨狐大氅来。”
云蝉急道:“娘娘身子方见好,屋外寒凉,您可出不得宫呐!再者,佟答应是犯了大忌讳被责令禁足,娘娘如今贸然探视,恐怕还要惹出是非。”
婉媃语气淡淡道:“连你也会唤一句佟答应,我这里日子难过,容悦那儿又能好到哪儿去?”她瞅了眼屋内炭盆里正肆意烧着的红罗炭,继而吩咐道:“去时再让李印择些好炭,你与我一并带着,容悦那身子最怕寒凉,偏去了祈祥馆那样一个冷风口子住着,怎能熬得住?”
云蝉低声怜惜道:“娘娘腹中龙嗣终归是因着佟答应身上的茴香气味而致小产,娘娘伤心了那么些时日,如今身心才见起色,便要赶着去......”
婉媃心下一紧,厉声截断了她的话:“原先那坐胎药还不是我亲自命人熬好端去她宫里伺候她服下的?昔日祸事儿出在我身上,如何千夫所指容悦也不曾疑过。怎地现下换作她遭人构陷,我却要扭转了嘴脸疑她度她?那人能在咱们宫里的汤药中下手脚,便也能在容悦的衣着上做文章,怪只怪咱们棋差一招,防不胜防罢。”
婉媃护着仍虚寒的小腹,缓了口气叹道:“满宫里除却长姐,我唯信容悦一人,她若知有人要害我,必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替我打点着,多余的话这几日我听得够多,甚是厌烦,你若真为着我好,便莫再说舌,快些去准备着。”
云蝉怔住,见婉媃面有怒容,怕着再惹了她身子不适,遂不再言语默然退下。
抬头见窗外漫天飞雪,天地一片素白寂静。
长春宫便是地气最暖,花开繁茂才起了‘长春’二字,可入了冬百花凋零,如今院中清冷萧条正如所居之人心境一般,倶是凉透了。
婉媃斜倚榻檐,轻轻拍打着小腹,好似胎儿还孕育腹中之时那般,只是现如今,唯余双眸两行清泪。
晚些时候,云蝉一切打点妥当后,命霜若备下轿辇,抬轿之人因初雪皆格外谨慎,平日里只消一刻钟功夫的路程,今日却整整行了近半个时辰。
婉媃不时掀开轿帘朝外望着,越近咸福宫处,宫人来往越稀疏。
四周枯草大半已被皑皑冬雪覆盖,抬轿太监足踏之,不时发出‘沙沙’声。
这咸福宫自皇上登基以来便一直空着无人所居,如此安排全因着两点。
一是皇上后宫嫔妃不多,实在犯不上将人人分散来居着,倒让本就冷清的后宫更没了人情味。
而这其二,却是前朝留下的一些诡怪事。
闻说先帝时,这咸福宫曾入住过三名嫔妃,最先入住的富察氏入宫三月,还未曾侍寝便患了顽疾病逝;后搬入的兆佳贵人颇有几分姿色,也是名有着恩宠的主儿,奈何不知何缘由,一夜晚来雷雨日,翌日清晨便见她吊死在梁上死状凄惨;再后来有一徐常在入内,结果也是不得善终。
仁宪太后与太皇太后皆是瞧过那地界的晦气,因此渐渐地也不再安排嫔妃入住此地。宫人们私下也都传着此地晦气不愿踏足,因而容悦虽说是禁足,婉媃一路行来,却未见有宫人侍卫把守着。
入了咸福宫一路向里,只见孤零零一座砖墙木顶殿宇,比之正殿不知破败几何。
四面斜卷而过的厉风拂的婉媃瑟瑟发抖,她不觉裹紧氅衣,驻足昂首,这才望见其上泛黄笔记书着‘祈祥馆’三个大字。
这地界便是因着咸福宫晦气,太皇太后请了高僧入宫行法事时临时搭建之所,虽说是祈福之地,但横竖瞧着,总有那么一股子阴气从内向外鱼贯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婉媃定了片刻,无需细想也知,容悦落在这样的地方,可要受了大苦。
她偏转目光与云蝉接上,令她上前扣门。
良久,门吱嘎一声起来,顶上的花灰簌簌扑下来,呛得云蝉不住以娟子在身前呼扇着。
出来迎二人的事莲心,见是婉媃与容悦,先是带了十足的惊讶,而后冷冰个脸堵在门前,绝无半分请二人入内的意思:“婉嫔娘娘才失子这便四处晃悠,咱们这地儿是最晦气的,您躲远些,可别一不小心连自己那条命也搭进去。”
云蝉不豫争辩道:“你怎这样不讲道理,白白拂了我家娘娘一片苦心。”
莲心闷哼一声,斜眼睇着云蝉跨在臂弯的两布袋红罗炭,冷道:“这些东西咱们可不敢用,劳婉嫔娘娘费心,还请回吧。”她说着便要关门,倒是云蝉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挡了一把,生硬将门推开。
莲心气不过还欲争辩,正此时一虚弱声与她身后响起。
“莲心,退下。”
这声音轻若游魂,婉媃紧两步上前,这才在一片黑影里瞥见容悦单薄的身影。
她身上披着半床被衾孤孤立在炭盆旁,嘴唇冻得发紫,婉媃打眼瞧着,那炭盆里燃着的分明是生火所用木炭。
木炭燃之尽生烟,这本就局促狭小的屋子,更被那股子呛鼻味惯了满屋。
若不是容悦极畏寒,想来是如何都不会燃起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