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迷蒙。
梦中,自己仍是稚子模样,一日于府邸起身,有云杉侍奉在侧,雪绒贴着她的脚腕‘喵喵’唤着。待洗漱后至遏必隆寝室请安,来时舒舒觉罗氏亦在,不知怎地,婉媃见了双亲登时泪流满面,她扑上前去跪地,抚着爹娘膝盖哭诉道:“阿玛,母亲,女儿好累,女儿不想入宫。”
遏必隆轻抚婉媃额顶,舒舒觉罗氏半蹲着身子拥着她:“婉儿乖,累了便在娘怀中歇一歇,若是心中委屈,哭个痛快便好。”
婉媃昂首,以婆娑泪眼相对二人:“女儿心中实在记挂你们,便让女儿留下陪着你们可好?”
“傻孩子。”梦中,遏必隆是从未有过的和蔼。
他将婉媃冰凉的手牵在掌中,温声细语道:“这本不是你该来的地界儿,留下来与我们作伴,你可舍得?”
舒舒觉罗氏两靥生笑:“舍得懿德吗,舍得容悦吗,至关紧要的是,你舍得玄烨吗?”
“可是,女儿实在倦极了。”婉媃紧紧拥住舒舒觉罗氏,任泪水肆意滴落在她肩头:“这宫里无休无止的算计,女儿怕了,也疲于应对。女儿......”
“可总也有皇上疼着你不是?”遏必隆打断了婉媃的话,他与舒舒觉罗氏四目相对,脸上笑出了褶子来:“真心之人,是这世上最为难求的。你无需熬到阿玛这把年纪,才瞧得清谁人对我最好,是你福气。”
婉媃还想说什么,可忽觉喉头一阵温热,如胶黏的液体堵住了嗓子眼,再发不出一声声响。
眼前画面骤黑,再睁目时,她望着榻前帷帐坠着的红罗百子石榴流苏,眼角一斜,又见是皇上正坐在榻沿,目光明亮瞧着自己。
皇上见婉媃转醒,惊喜握住婉媃的手,柔声道:“婉儿,你可算醒了。”
“皇上......”婉媃想起身,可身上压着的被衾却犹如千金之中,压得她动弹不得。
更令她觉得可怖的,是她腹中的胎儿,如今竟无一丝动静。
她平躺着,只觉小腹寒凉若无物,更有千百刀刃正在她身体上狠狠切割着。
彼时她还不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觉疼痛难忍,轻咬朱唇片刻才道:“皇上何时来的?”
皇上瞧出了婉媃的痛楚,俯身浅浅在她额头一吻,存着无限温情道:“得空便守在你身旁。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皇上口中一直呢喃着一句,可他的目光中却充盈着慢慢的疼惜与忧伤,婉媃瞧着他如此,愈发糊涂起来。
一时间,一个骇人的念头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吃力移动着手掌,向小腹摸去。
平坦如无物,连着腰身也紧了不知几圈,浑似未得孕前的少女纤纤身段。
怎会如此?孩子呢?
我的孩子!
婉媃惊慌失措,她抚着小腹的手为了感受到胎儿存在的迹象而愈发用力,狠狠按下去,却是钻心的痛!
而这躯体之痛又哪里比得上她如今的心如万剐?
几乎是一瞬,皇上用力抱住她,口中不住安抚道:“婉儿,你还年轻,我们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皇上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断了婉媃最后一丝侥幸念头。
她即便再不愿相信,也只能面对现实。那个存在与她腹中,已近六月,会在她腹中蠕动的骨肉,如今已不知何踪。
婉媃静默了须臾,而后近乎绝望的嚎啕大哭。她口中呜咽含着,人虽被皇上揽住,可双手却用力砸向床榻,发出‘咚咚’声响。
皇上听她如此,忍了许久的泪也不禁垂下。他蛮横抓起婉媃的手,生怕她一时激动再伤着自己。婉媃这才定神瞧见他的模样,眼下的乌青与眼底的血丝,宛如夜里猩红的幽魂令人生畏。
婉媃从未见过皇上哭的如此伤心过,近乎是泪水断了线,如天河倾泄般源源不绝涌出:“婉儿,是朕对不住你。”
听得皇上此话,婉媃顾不得自己伤心,悲愤问道:“孩子在哪?我要见我的孩子!”她挣扎着起身,却被皇上死死按住:“你昏迷了五日,孩子早已吩咐礼部厚葬。”皇上这话说的极轻,生怕再刺激到婉媃半分:“是块风水宝地,定能保他来世托生个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
这世上竟还有比紫禁城更为富贵的地界吗?
便是在此千娇万贵的地界都无缘诞生,且不知还要托生到何处去才可无虞。
“好好儿的孩子,怎会如此?”婉媃声音愈发虚弱,人也没了气力再挣扎:“嫔妾想要皇上一句实话,这事儿究竟是天灾,还是**。”
皇上面色阴沉如凝霜,他静默片刻,冷道:“谋害你母子之人已被朕处置,朕命大理寺彻查过,此事十之**便是她做下!如今人正禁闭着,只等婉儿醒了,再去发落!”
果然如此,自己百般小心,还是中了旁人的奸计!
她悲愤不已,切齿恨声问道:“何人?”
皇上神情一滞,徐徐吐出‘容悦’二字。
婉媃大惊,忙否道:“绝无可能!怎会是容悦?”
“你用着胶艾汤护胎,是闻不得茴香的。容悦日日以茴香熏衣,在你宫中与你常一闲聊便是两三时辰,如此下去,日积月累,龙胎定损!”
皇上满脸憔悴,长叹一口气接道:“大理寺详查,合宫里这些时日,唯她一人取过茴香,且她宫中氅衣件件皆沾染此味,平日里侍寝时,身上也携着那一股子甜香味。如此,必不会冤了她。想来是她私心里仍以为在坐胎药中下毒是你的主意,因此恨着你,才错了主意。”
婉媃细想,自己前些时日身子不爽,当真是在容悦身上现了异香后才至如此。
可那人不是旁人,是与她一路扶持而来,事事护她信她的容悦呐!
“不可能!”这三字婉媃几乎脱口而出,她紧紧握住皇上的手,泪自横流道:“这事若说是容悦做下,嫔妾至死也不肯信!还请皇上允准嫔妾与容悦见上一面,孰是孰非,嫔妾自有定夺!”
“你安心养着,待你身子好些,朕自会令她来见你。”皇上轻轻揽着婉媃的肩,令她重新躺回榻上,并细心妥帖为她掖好被角:“朕便在此陪着你,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