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话说的犀利,婉媃一时也不好再替容悦多做辩驳。
本来若她母家不行此错事,事情纵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到了如此境地,皇上心中气着富察氏行事,自然要连累容悦也不得好儿。
“其实昔日,皇上还是疼惜容悦姐姐的。”婉媃低垂眉眼,谨慎道:“出事儿的这些日子,嫔妾常去承乾宫与容悦作伴,但见她无事便抚着皇上赠与她的那对白玉凸雕缠枝花手镯,便知她心底里,终究是记挂着皇上与她的情谊。”
“情谊?”皇上伸手在婉媃鼻尖上轻点一下,柔声笑道:“那原是朕与你的情谊,贴心为你打造的物什,若不是你劝着如何能落入她手中去?”
‘扑通’
寝殿外一声极大的硬物碰撞声传来,皇上微一蹙眉,婉媃则探声向外唤道:“云蝉,可是百合雪梅羹制好了?”
殿外久久不闻动静,婉媃正欲起身向外一探究竟时,却听云蝉惊讶声音传来:“佟小主,您怎跌在这儿了?”
婉媃与皇上相视一眼,急急起身出寝殿而探。
见是容悦正半跪在地上,身上被化雪浸湿大半,双足只裹着素布,双手冻得紫红。
婉媃见状忙俯身搀了她一步,口中急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样冷的天儿,你......”
容悦缓缓摇头,而后艰难匍匐至皇上足边,轻轻拉扯着他的裤管,叩首道:“皇上,嫔妾额娘身患重疾,嫔妾求皇上许嫔妾出宫,去见她老人家一面!”
容悦声音干瘪,听不出半分感情来,仿若只当平常言语那般柔柔弱弱,也不见焦急。
听了这话,婉媃忙问:“怎会如此?”
见容悦神殇不愿作答,婉媃便同她一并跪地向皇上:“皇上,若真如此,还望您允了容悦出宫去见她额娘一面罢!”
皇上睇了二人一眼,伸手扶起婉媃,而后冲容悦淡淡道:“你起来吧。你母家无事,若有事朕必比你先知晓。回去好生养着,这般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嫔妃尊荣?”
容悦叩首不起,泪自横流:“皇上!嫔妾求您,嫔妾求您体谅嫔妾,嫔妾......”
寒意侵体令容悦再难支撑,口中话音还未落,人便重重跌倒在地晕身过去。
婉媃大惊,忙将容悦搀扶揽入怀中,探首向额间只觉灼热无比,遂向皇上求道:“皇上,容悦生了高热,怕是不好,还请您允准嫔妾先送她回宫,再传了太医来瞧,如此......”
皇上一扬手,无奈叹道:“罢了,传轿送她回宫去吧。你常在她身边总得多提点着点,合宫里哪里有人会做出如此疯魔之事?半点规矩体统也不顾了。”
那日婉媃乘轿送容悦回宫时,莲心一早侯在宫门口,见晕倒的容悦由婉媃送来,忙命几名太监宫女搭把手将容悦扶入寝殿,而后将婉媃拦在门外:“人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快些请太医来瞧瞧,姐姐发了高热,身上沾了雪水,耽误了可要不好。”
莲心狠狠瞪她一眼,闷哼一声将门重重闭上!
云蝉搀扶着婉媃怔怔立在门前,良久才开口劝道:“娘娘,天快明了,皇上还在宫里候着,咱们得快些赶回去伺候皇上更衣上朝了。”
见婉媃焦心望着紧闭宫门,云蝉晃了晃她急道:“娘娘,佟小主有宫人照看着,太医也去宣了,您不必太过挂心。”
婉媃蹙眉,忧思满溢面容:“容悦不像是会诌谎的人,你且去查查,瞧瞧佟府究竟生了何事,富察夫人可否无虞。”
容悦的转醒是在三日后的一个清明的午后。
她眼皮沉重似负千斤重物,缓而睁目时,见莲心正以掌撑下颌,与床榻前浅睡着。
她环顾着宫中冷冰的一切,炽热炭盆中燃尽的红罗炭‘噼啪’作响,除此声,一片静默。
那日皇上与婉媃之间的对话不断在她脑海中萦绕,她虚弱抬起手腕,怔怔望着扣在手腕上的玉镯,忽而苦笑出声。
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引以为傲的宠爱,却是得了旁人的施舍。
自己还日日跟在婉媃身前,与她不要脸面诉说着皇上对自己如何痴情,当真可笑!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而如今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自入宫来遭人几次三番的暗害构陷,步步走来如履薄冰,本以为在这凉薄地儿无论如何也算得能分到皇上一丝宠爱,可却不想,连着半点暖心的情谊,也尽是虚假。
她用着狠劲将玉镯摘下,无奈戴了这么些时日,宫中的养尊处优早已令她日渐丰腴不复往昔轻盈体态。
玉镯死死卡在手腕上,任她蛮力蹭破了皮也纹丝不动。
殷红血渍染在白玉之上,宛若朵朵绽放在池间的血莲。
许是这番动作闹出了声响,莲心乍然醒身,见容悦腕上见红即刻按住她的双手劝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呐?”
容悦目光空洞望着冷冰的地面,冷笑道:“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戴了这么些时日还不嫌丢人吗?”
她这话落,遽然忆起府中垂危额娘,忙反握住莲心的手急切问道:“额娘呢,额娘如何?”
莲心神色略显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小姐您昏迷了整整三日,现下定是饿了,奴婢去给您备些吃食。”
说着倏而起身,却被容悦死死拉扯住。她面色一时青红相交,近乎是一字一顿问道:“可是不好?”
莲心支支吾吾不做声,反倒令容悦心中更加没底。
她颤巍着身子下榻,披了件稍厚氅衣便欲夺门而出,莲心见状急了,快几步跑到容悦身前跪下,俯首深深一拜哭道:“小姐,夫人她......去了!”
殿中寂静得有些反常,仿若宫外长街之上宫人簌簌而行声都可听得真切。
堂风扫过院内枯败的枝叶,日光倾洒在其上,映出淡黄色的孤影投入殿内。
容悦胸口憋闷难言,周身无端愈发疼痛。
那痛仿若要将她整个人都撕扯开来。
良久,她双膝砸地,口中凄厉喊了一声‘额娘’,便只余无尽的悲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