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窗间隙透出清冷的月光遍洒在床榻之上,织花撺金的被衾本应是暖调喜庆的颜色,而今却生生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凉薄。
胸口一阵针挑刺痛,有热泪汹涌而出,弥漫了容悦的视线。
那哭声凄绝至极,恍若哑嗓的金雀,嘶哑无助的呜咽着。
偏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府中竟会生此变故。
她心中痛恨极了,恨着所有构陷凌辱她之人,恨着曦嬅,恨着珞馥,甚至于有那么一瞬,也恨着婉媃。
莲心从旁不住的劝慰,容悦脑海中闪过额娘音容,登时清醒,忙抓了莲心的臂膀一把,颤抖着唇齿吐出一句:“去探探皇上今夜宿在何处。”
燃满炭火的宫室,容悦紧紧攥着被衾一角,泪自干涸在苍白的脸颊之上。
良久的寂静,随莲心仓促脚步声打破。
她生了满头虚汗,口中不住喘着粗气,似是奔走了一路已尽力竭。
“小姐......皇上今日宿在了长春宫。”
容悦稍顿,一言不发起了身,只着一件单薄的氅衣便要往屋外冲。
莲心扑上前死死抱住容悦,语带哭腔劝道:“小姐,屋外新落了雪,您再心急,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呐!”
“额娘受我牵连生死未卜,我还要这身子作甚?”容悦复一用力,将莲心推到在地夺门而出。
厉风呼啸于甬道而过,卷着鹅毛雪片迷了眼前的路。
本就寒凉的天气随这一夜的风雪算是彻底凉透了。
容悦咬牙已御寒冷,半赤着脚奔走在甬道之上,平日自己是最畏寒的身子,可如今她心急如焚,倒不觉身上有多寒苦。
她耳听风拍打在宫墙檐上青瓦冷硬声,风哨犹如深宫弃妇低低呜咽,想起从前在府邸时,额娘总在这样的天儿里护着她入眠,不觉心头悸动,潸然泪落。
自入宫以来,自己再未见过额娘一面。
富察氏端然和善的五官在她心中已渐渐模糊,尤记得入宫前一夜,富察氏柔婉抚着她的额发,幽然垂泪道:“入宫后,额娘再不能庇护着你。惟愿你一切安好,额娘便再无所忧心。”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那样和善恭谨与人交好的人,若天有眼,定不会轻易夺了她性命去。
至长春宫时,守门的太监在雪夜里裹了张草席蜷缩睡着,容悦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这长春宫真是暖透了。
彼时宫门方一推开,便有阵阵暖流从内涌出。连着此地的寒梅,也开的比别处更娇艳些。
容悦双脚已然在雪地里冻得赤红麻木,她行至婉媃所居主殿时,见门虚掩着,并无人看守,遂踱步入内。
但见皇上的朝服朝冠整齐叠放在正坐之上,寝殿内不时传来皇上爽朗的嬉笑声,此时听来,却尤为刺耳。
容悦紧着步子行至寝殿门外,方要撩帘而入时,却听见了皇上与婉媃这样一番对话。
寝殿内,皇上与婉媃相拥与榻上,凤纹烛灯燃了三盏,映得婉媃面容如生华靥。
她乌黑眸子一闪,睇了凝眉陌声的皇上一眼:“皇上在嫔妾这儿还神情恍惚着,可是心中惦记着旁人?”她娇哼一声佯装生气,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若是念着旁人,嫔妾即刻传轿抬了皇上去可好?”
“你这妮子,愈发贪嘴了。”皇上与身后环抱住他,下颌轻抵婉媃薄肩:“今日于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有一事得太皇太后垂问良久。”
婉媃奇道:“礼部定了十二月初一乃为保成册封吉日,眼瞅着吉日已过却还迟迟没个动静,可是为了此事?”
皇上摇首道:“并非如此,但这事儿朕也想说与你知。前些日子,朕午憩梦回梦见了去了的淑嫜与承祜,承祜唤着朕皇阿玛,嚷嚷着要朕抱抱他。朕这才忆起,从前承祜在时,朕忙于朝政,陪伴他的时日甚少。如今人去了,稚子追封不合时宜。便想着十二月十三是承祜的生忌,于此日册封胤礽为皇太子,岂不全了朕愧对承祜的遗憾?”
婉媃心中透着些许无奈,从来都是人在眼前不知珍惜,死后哀荣再体面,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瞧样子罢了。
她虚伪一笑,颔首附和道:“皇上思虑周全,此事甚好。”
“另一事,便是皇祖母提及,立后之事。”
听了这话,婉媃登时愣住。
立后?如今蒙古进贡嫔妃其木格不得圣宠,宫中资历最长,位份最高之人,非长姐莫数。
太皇太后此刻提及立后,合适的人选除却长姐再无旁人,可自己与长姐并不得太皇太后垂怜,她如何会替着钮祜禄一族说话?
正值婉媃疑心之际,皇上才道:“淑嫜已去良久,后宫不可长久无主。从前佟氏未犯下大错时,人在妃位,佟氏一族于前朝也颇有助益,原与懿德都是不二的人选。可如今......”皇上虚叹一声,摇头接言:“从前只觉着懿德性子刚烈果敢,太过倔强,如今淑嫜去后,她掌六宫事这些时日,性子也和缓了许多。且后宫被她治理的仅仅有条,一番向荣景象,朕想着,如今唯余她,可堪当重任。”
得皇上此话,婉媃心中如何能不动恻隐?
长姐的性子自己最是知晓,打小在府邸里见惯了母亲为人侧室受尽屈辱,长姐自由便常同她说,此生绝不为人妾。可奈何一朝得选入宫,终生所求愿景终成泡影,她心中怎能不恨?
如今皇上既有此心,婉媃自然要帮衬着长姐进言一番。
毕竟若长姐成了皇后,才能护得她与容悦周全。
“皇上此说并不无道理,只是碍着懿妃娘娘乃为嫔妾长姐,许多话从嫔妾口中说出原是不合时宜。其实容悦姐姐还是娴妃时,也是不比懿妃娘娘适合中宫之位的。她性子柔软,为人又颇存善心,母仪天下可堪,震慑六宫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懿妃娘娘。”婉媃仔细端详着皇上神色,见他未有不豫,便壮着胆子接道:“只是皇上,嫔妾小产那事儿,始终觉着容悦是冤枉的。不若过些时日,便复了她的位份吧。她熬在宫中,私心里仰慕着皇上,皇上如此冷情,怕是要伤了她的心。”
皇上面色骤然冷峻道:“纵然她冤枉,可他阿玛前朝累奏逼迫于朕,富察氏更以钱银勾结朝臣替她进言。如此行事,朕保全她母家不受责累,已然是给足了佟氏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