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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传 第六十五章 染心(四)

作者:辛夷阑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1-10-15 08:44:52

莲心伺候了容悦十载,向来忠心耿耿,颇得容悦信任。

从前容悦又是个极为和善的性子,平日里连半句重话也舍不得对下人说,谁又见过她这般气恼的样子。

莲心当下也乱了主意,只得跪地不起,将那纸张死死攥在掌心:“小主,奴婢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呐!”

“你还敢说?”容悦快步行至莲心身旁,一把将那纸张夺过,指着其上墨字怒道:“你一早便查阅了古方,知晓茴香一味与胶艾汤大克,日久嗅之食之必至孕者小产!茴香熏衣不过小巧用量以求恬淡雅致,过量反而适得其反。自昔日婉儿小产,我便一直疑心,你何以取了那么些茴香来昼夜熏衣?如今看来,却不想原是你存心要令婉儿落胎!”

想着自己的心思被容悦一语中的,莲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含泪解释道:“小主,奴婢如此皆是为了您好!您无子嗣多半为她所累,何以咱们受尽苦楚,偏她风头正劲要什么有什么?且那日您在长春宫也是听了她与皇上闲话的,她心中究竟将您置于何地,您还不清楚吗?”

“住嘴!”容悦气极,重重掴了莲心一记耳光:“她到底还是心里念着我,若不是如此,她何以会向皇上进言要复我妃位,何以会求了皇上要他来见我?至于立后言论,我这性子本就不适合位主中宫,再者懿妃是她亲姐,她如何都是要与她亲近些的。”

莲心一时委屈,狠狠扇了自己几记耳光,脸颊高高肿起沉声道:“小主打的对,可这事儿奴婢并不后悔!若再重来一次,奴婢亦会如此!”

容悦后退两步抵着桌角怔住,半晌痴望着墙壁怅然道:“你糊涂!天大的糊涂!你以为你是害了婉儿?你错了!”

容悦近乎咆哮声吓得莲心一个激灵扑倒在地:“若你早将此事告知我,我必不会再用茴香,婉儿胎儿得保,我也不会落得如斯田地。我不至如此,额娘也不会神殇跌落楼阁薨逝,阿玛也不会以我为佟氏一族耻辱!一步错,步步错!如此,我倒不知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莲心听了容悦这一番话,方才幡然醒悟!

她胸口一阵剧烈绞痛令她无法呼吸,从前在府邸时,富察夫人如何待她的好如今悉数浮现在眼前,她顿感天旋地转,泪水汹涌而出。

怔了须臾,忽而额头生硬磕在地板上,发出数声‘砰砰’巨响,而后拜道:“奴婢糊涂!是奴婢害死了夫人而不自知!奴婢这便赔了夫人的性命,追去九泉之下侍奉着!”

言罢,起身疾步便往柱子上撞去。

随容悦一声凄厉尖叫,后来的事,莲心便不得而知了。

本以为着一磕必死无疑,怎料天见垂怜留她一条性命,再醒身时,只觉头痛欲裂,伸手触及,却按在了尚有余温的纱布上。

莲心躺在软和的榻上,虽身上苦楚,可这软榻却算得她此生所安枕最为舒适所在。

转头望去,惊觉自己竟正躺在容悦榻上,而容悦则坐在榻沿,斜倚榻柱闭目睡去。

有泪不住于眼尾溢出,莲心掀开被衾起身,替容悦无声擦拭。

容悦睡眠向来极浅,得了动静遽然睁眼,吓得莲心即刻从榻上翻滚到地上,俯身垂首不敢直视她。

良久的寂静,只听容悦长叹一口气,语气里满透着无奈:“你起来吧。”

“小主,奴婢不敢。”

“起来吧。”容悦虚扶了莲心一把,兀自道:“我本以为自己恨透了你,可至你方才如此决绝赴死,我才明白,如今身边肯真心待我之人,唯余你。若是连你也去了,在这深宫禁院,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熬下去。”

“小主......”莲心缓缓抬首,婆娑泪眼相对容悦。

“你自幼跟在我身旁,凡事为着我思量。许多话你早提醒过我,是我蠢而不自知,反倒伤了你的心。”

容悦动作缓慢挽起榻前帷帐,徐徐道:“人总是将好性子留给旁人,将恶习余下赐给与自己亲近之人。这些年来,你跟着我这个没用的主子,没少瞧旁人的眼色。从前为着证我清白,皇后酷刑险些要了你性命去,你也咬紧牙关不为求自保多言语一句。挨了夹棍的手指现如今落下顽疾,总活动不便利。这些你不说,我都瞧在眼里。”

莲心心中隐忍数年的委屈,虽容悦淡淡几句话一瞬崩溃。

她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咬牙关失声痛哭:“小主,奴婢从未怪过您。若不是您庇护,奴婢这条命一早便没了,奴婢......”

容悦拥上前,紧紧抱住莲心,打断了她的话:“这事儿错与不错,你都已然做下。要我为了讨好婉儿,挽回皇上心意去出首你,我必是做不到。左右在旁人眼里,你做与我做并无分别,便罢了。只是往后,这害人的事儿,咱们不能做。咱们可以自保,可以不任人鱼肉,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决计不能用奸计手段去害了旁人。漫天神佛都瞧着,若如此,生前死后必不得安宁,你可明白?”

莲心倚在容悦肩上,抹了一把泪渍重重颔首:“奴婢明白!日后小主做什么,奴婢便护着小主做什么!谁若再敢动错了心思,奴婢必不与她善罢甘休!奴婢要护着小主,在这宫中,年年岁岁无忧过下去,必不要小主再任人欺凌,掉一滴泪!”

这一夜,容悦吩咐雀珍仔细将莲心送回了自己所居的庑房,直至雀珍回宫来报无虞才安下心来。

入了十二月以来,天气更为寒凉,容悦侧躺在榻上,又命宫人多取了两床被衾盖着,这才感到稍许的暖意。

可身子是暖了,心呢?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才终明白了一个道理。

深宫之中,一味的隐忍,柔顺,乃至怨怼皆无所用,只有得了皇上的宠爱,位份的实权,才可护得自己周全。

而自己初入宫时,一直保有的那份真心,如今也不得以需抛却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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