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时日漫长度着,自皇上再临承乾宫后,容悦的荣宠可谓一时直欲与婉媃比肩。
婉媃与容悦的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亲昵,虽说皇上还未下旨复了容悦的位份,但这般帝王恩泽不断,任谁也知,容悦再度封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是日乃康熙嫡子承祜生忌,而因着另一事,却将这本该举宫哀悼挂白除彩的日子,转为贴红挂绿爆竹齐鸣。
万众瞩目的立太子之日,便于声声祥瑞庆贺声中,如期而至。
是日,皇上率诸王、贝勒、贝子、公、及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诣太皇太后、皇太后宫行礼,而后于太和殿举行册封大典,授予时年一岁零七个月的胤礽皇太子金册、金宝,正为东宫。
因着太子年幼,本应十分繁杂的册立太子大典有所损益,却无伤大雅。
次日,皇上临太和殿受文武百官对册立皇太子的朝贺,并颁昭天下,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胤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授胤礽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大典告成,洪恩宜霈,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于戏。主器得人,益笃灵长之祜。纶音式涣,用昭浩荡之仁。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也因着国喜,皇上特赐普天同庆的恩典,诸如蠲免赋税,特赦死囚等事不尽其数。
与此同时,更设立专为东宫理事的詹事府①衙门,配备官员。升内阁侍读学士孔郭岱,翰林院侍读学士陈廷敬,并为詹事府满、汉詹事。
设立太子,也未赫舍里一族在前朝带去了不少利好。
淑嫜与珞馥生父,胤礽外祖父赫舍里·噶布喇授为一等公爵,世袭罔替②。
一时间,前朝后宫,赫舍里氏风光更盛。
珞馥仗着母家前朝势强与胤礽这么个千尊万贵的太子外甥,性子更为桀骜,愈发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十二月十五日,皇上于乾清宫设宴,合宫尽至以贺胤礽受封太子之喜。
喜宴之上,珞馥直抱着胤礽来回逗乐玩哄,许是因着血缘浓情或是她与仁孝皇后面容相像的关系,胤礽在她怀中甚是乖巧,不哭不闹,只‘咯咯’笑个不停。
皇上登时大喜,着人赏赐了许多江南织造新供的绸缎给珞馥,其中便含了正红一色,而后道:“朕知你喜欢,拿下去制了衣裳闲时穿着便好,可别冲撞了旁的嫔妃。”
珞馥忙不迭谢恩,而后神色恣肆扫过满座嫔妃,生怕旁人瞧不出她的得意劲。
席间觥筹交错,懿妃不断周旋于各位王宫贵胄与两宫太后之间,婉媃本就疲于应付这些,只与容悦并坐无事闲谈两句打发着时辰。
待众人散去之时,已尽子时,婉媃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长春宫,霜若早早备下灌入牛奶与兰花汁子的沐盆伺候着婉媃卸妆沐浴更衣。
“今日珞贵人占尽了风头,想来皇上入夜必会宣她侍寝了。”
霜若这话出口极轻回荡在婉媃耳畔,她轻笑一声,指尖拨弄着沐盆上漂浮着的兰花瓣儿:“她初承宠时依赖于生得与仁孝皇后一样的容颜,复承宠时则仰仗着胤礽获封太子,如此‘荣宠’与‘风头’,换做本宫,可是断不敢要的。”
霜若含笑道:“到底是娘娘看得通透。娘娘可有察觉,近日佟主儿似与从前不同。”
婉媃道:“人打扮起来确实令人惊艳,精致妆容与淡粉色蝶纹氅衣很是衬她,便是连长姐也夸口直赞从前这样好的美人坯子,倒在宫中埋没了。”
“妆容衣着倒还不是紧要的,娘娘未发现佟主儿的性子,似也与从前不同了?”霜若以干净的方巾替婉媃擦拭沐浴完的身子,又取了蚕丝缎寝衣替她换上:“从前这人扎堆儿的场合,佟主儿与娘娘一样是最疲于应付的,可如今推杯换盏间,倒能哄得皇上与两宫太后欢颜,实属不像她从前。”
婉媃于妆台前取了金剪,含笑将烛心剪去:“入了宫的人,又有哪个是一成不变的呢?姐姐如今愿意敞开心扉与人交谈,总是好事。”
霜若伺候婉媃入榻,仔细掖好被角,才道:“今日瞧着太子圆嘟嘟的脸庞可爱极了,如今仁孝皇后嫡子立为太子,娘娘日后对着珞贵人,也需得客气些。万一生了什么变故,他朝太子临朝为君,您......”
“霜若,这样诅咒皇上的话可说不得。”婉媃轻斥了霜若一声,而后心头闪过一丝怆然,低语道:“本宫哪里愿意与她不睦?她不寻着本宫的错处本宫便要焚香祈福了。只是,若本宫也有孩子,自是做不得太子,本宫日夜守在他身旁伴着他长大,也是欢喜事。”
她轻抚着小腹,似是在感受她的孩子曾经于她体内居住过的痕迹:“今日,人人皆道保成是有大福气之人,不过周岁过半的年纪,已然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可在本宫看来,这是他的喜事,亦是他的哀事。”
她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向霜若徐徐道:“这万人之上的尊荣必然伴着无人之境的孤独,这孩子没了生母呵护,皇上日理万机如何能顾他事事周全?于这样的环境下长成,还不知日后会养成怎样凉薄寡情的性子。如此,即便他朝临朝,这一生又有何乐趣?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承受着无人可知的孤独。且看皇上如今这般多疑的性子,怎知没有慈和太后早逝的缘由在?”
“人各有命,皆有定数,夜深了,娘娘无谓劳心这许多,早些安置吧。”
霜若见婉媃探究的深了,怕她复而忆起失子一事神思忧伤,遂开口拦了她的言论,熄了寝殿最后两盏宫灯,福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