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乾清宫时已近寅时,再不消半个时辰便是皇上应去御门听政的时辰。
容悦本想伺候着皇上早些就寝,可二人入了榻,皇上却辗转反侧,如何也不肯合眼。
偏此时又闻听了容悦嘤嘤啼哭声,复而轻环住容悦,贴她耳畔细声问道:“还是那样怕吗?身子都紧了这许多。”
容悦呜咽道:“今日宫中失火,臣妾心中实在怕极了。唯怕一把火断了性命去,再不能侍奉在皇上身侧。”
皇上道:“说什么傻话,如今不是无事好好儿伴在朕枕侧?”
容悦凑近皇上些,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半晌才道:“臣妾这一生再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身边也注定了无个一儿半女作陪,皇上自然是臣妾的天,臣妾唯怕自己有了闪失,再见不到......”
“你这话说的,倒要惹朕伤怀。”皇上于她寒凉的额间浅吻一记,复而正色道:“朕私下问过阿哥所的嬷嬷们,你常去探望胤缇与长生,平日里更紧着好东西拿去与两个孩子作乐,可是打心底里喜欢孩子?”
容悦颔首,带几分伤感徐徐道:“为女子者何人不盼为母,只是臣妾福薄,没那个福分罢了。”
有余温的泪垂在皇上枕边,泪落无声却犹如惊雷乍响于心头。
尤想起从前自己错宠了慧妃那么些年,害的容悦落得如此田地,总有亏欠。
皇上心头微微一凛,轻柔抹去容悦眼下泪痕:“从前慧妃的事儿,到底是朕对不住你。如今眼瞅着胤缇已满年岁,也是该为他择一个有位份,且良善之人为其母了。”
借着朦胧月色,皇上与容悦对视一眼,带着满面的愧疚,生硬笑道:“你可愿意将他养在你膝下?”
容悦心中自然欣喜,可神色却佯装怅然,低语道:“若是如此,臣妾自然愿意。可懿妃娘娘膝下无子,论着在宫中的时日也长过臣妾去,由她抚养,岂不更为妥帖?”
“懿妃性子最不喜闹,孩子养在她膝下总不如你体贴。”皇上缓缓闭上眸子,话也说得懒懒的,似是有些疲累。
“是了,总归懿妃娘娘的身子还是能生养的。不比臣妾......”
“她生不下孩子。”
皇上这一句几乎是因着困意未加思量脱口而出,话落连自己也是一怔。
容悦心思极细,闻听这一句忙追问道:“皇上此话何意?”
“这么些年,论宠爱懿妃也不缺,总不得孕,怕是身子不宜得子。”皇上叹口气,接道:“那么些太医都替她瞧过,皆说身子无虞,朕心中也实在焦急。”
容悦沉静一笑,再不追问。
只口中言说皇上乏累,趁着还有些时候稍作休息,免得明日早朝提不起精神来。
皇上浅应了一声,近乎是一瞬便沉沉睡去。
伴着耳畔他沉重的呼吸声,容悦却睁大了双目痴往着榻前龙纹帷帐,再无半分睡意。
懿妃生不下孩子?
这一句是皇上的原话,近乎是皇上脱口而出。
后来的解释虽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却与理不通。
若只是身子不宜得子,皇上大可以她难得子或且看天命来回了容悦的话,可如此斩钉截铁一句,倒像是他心中认定了这个事实,对这事了然于胸。
她心中反复思量皇上话里深意,直至梁九功唤了皇上起身后,自己妥帖伺候皇上更了朝服,这事儿也想不通透。
这日回宫后,正殿来往宫人络绎不绝,正勤谨修复着火烧痕迹。
容悦只得暂时挪了物件,于偏殿居着。
彼时莲心见她眼下乌青甚重,不由关切道:“娘娘昨夜寅时宿在乾清宫,现下不过卯时,您怎回宫了?”
容悦思虑为之打断,遂看她一眼,定声道:“昨夜皇上已定,要将胤缇养在本宫膝下。”
莲心闻之大喜,登时跪地三拜:“恭喜娘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容悦漫不经心拨弄和护甲,又道:“还有一事,你且听这话是何意。”她缓一缓,模仿着皇上的语气说道:“她生不下孩子?”
莲心一惊,忙压低声音道:“娘娘怎又说这些晦气话,您这身子好好将养着,连着太医也说了还是有望得孕的,怎么......”
“你也这般想?”容悦命莲心起身,端过手边紫砂茶盏徐徐饮了一口:“这话原是皇上说懿妃的,我总想着,这话里恐怕还透着旁的意思。你且去查查,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儿。”
那日之后,因着秀妍失火那日皇上冷了秀妍,她发起性子来终日里在宫中抱怨。
话传到皇上耳边,皇上自觉有些冷落了她,于是连着三日只召她一人侍寝,这才令她稍稍复了些情绪。
承乾宫的修葺是在四月初完工,同日一早,皇上便拟旨晓瑜六宫,自即日起,便将皇长子胤缇挪去承乾宫,养在佟妃身侧。
胤缇一早侯在正殿,只待容悦入宫后便迎上来跪地请安:“儿子给佟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虽礼数周全,可到底来了新环境,心底总是怯怯的,一双小手局促不知该放在何处。
容悦扬起一个和煦的笑,俯身将他扶起,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到偏座坐下:“紫禁城是胤缇的家,以后这承乾宫,便是胤缇的小家。在这儿无谓守着那些规矩,想做些什么便去做,想吃些什么,便同莲心姑姑讲,总得日日开开心心的,佟娘娘瞧着才欢喜。”
胤缇用力点点头:“儿子谢过佟娘娘。”
莲心取了块莲子酥递给胤缇,又笑道:“阿哥,如今该改口称呼佟娘娘一声额娘了。”
容悦见胤缇面露难色,于是一展笑颜,柔声道:“叫什么都是一样,胤缇才来了咱们这儿本就陌生,骤然要他改口,岂不为难了孩子?”
说着,她颇为爱抚摸了摸胤缇的额头,一把将他楼在怀中:“惠贵人是你的亲额娘,你虽养在佟娘娘这儿,佟娘娘也不会隔断了你们母子之间的情谊。哪日若是想额娘了,便同佟娘娘说,佟娘娘引你去见额娘可好?”
胤缇乖巧颔首道:“儿子明白,从前在阿哥所时,佟娘娘便对儿子好,所以儿子来了佟娘娘这儿,心底自然欢喜。”
这一番话倒像是六月春水荡漾入心房,将容悦整个身子都暖透了。
她此刻抱着胤缇,他是那样小,身子是那样软,虽然明知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可那温暖感觉却令容悦不自觉垂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