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局促散去,独留懿妃与沈夜里在那满地血污旁。
懿妃取了随手带着的竹木水筒递给沈夜,口中淡淡道:“口中还存着毒血,漱口干净了,以免自身遭殃。”
沈夜谢过接下,大口漱着口中污秽吐在地上。
良久,才喘着粗气拂去额间虚汗,向懿妃拱手一揖:“娘娘放心,这蛇毒性不强,且冬日里人所着衣衫厚重些,咬入皮下不深,待太医开了药方来清了余毒,婉嫔娘娘应是无虞。”
懿妃端然道:“本宫知晓你是为着婉儿,咱们三个是自幼长大的情谊,自然彼此对对方都存着一份关怀。可你也莫怪本宫冷着你,毕竟从前你与婉儿传出过那样不体面的事儿,虽说皇上信着你二人,可你二人也得懂得避嫌不是?”
沈夜微一颔首:“微臣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为着微臣的事,令得夫人受刑过世,微臣心中总觉着亏欠了您与婉嫔娘娘,这才......”
“什么亏不亏欠的。”懿妃摆手止了沈夜的话:“你多次救婉儿于水火,是咱们欠了你的恩情。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婉儿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儿,本宫先回宫照看着的,大人自便罢。”
懿妃转身拂袖而去,却被沈夜低声唤住:“娘娘万事小心。”
懿妃驻足疑道:“此话何意?”
“竹叶青并非京中蛇类,且此蛇惧人,决计不会公然袭击。汤婆子里煨着的热血瞧着像负鼠一类所出,竹叶青以此为食,问得热血味自是要发了性子。这事儿如何瞧着,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
“为的是取了本宫性命。”懿妃淡然一句,继而苦笑道:“那汤婆子不就是出自本宫宫中吗?忍了这么些时日,那人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太医与皇上几乎是同时赶去了翊坤宫。
来时婉媃正虚弱卧在懿妃榻上,见是皇上来还欲下地请安,皇上忙止了她的动作迎两步坐在榻前将她手攥在掌中:“手这样凉?好端端的在御花园怎会被蛇咬了?”
懿妃睇了一眼边儿上候着的白长卿,催促皇上道:“皇上,还是先令太医为婉儿诊脉吧。”
白长卿探诊多时,复才松口气回禀道:“幸而竹叶青咬人时的排毒量小,且毒牙入体不深,见着伤口亦为人吸吮清理过,破开放血吸出剧毒,这才得以保全娘娘无虞。只待微臣以白芷,紫花地丁,蒲公英,夏枯草各二两,生甘草五钱,白矾三钱入药和水煎服,一剂可消肿褪淤,二剂毒由体内代谢而出,三剂方能痊愈。”
皇上轻柔抚摸着婉媃发了汗的额顶,关切道:“无事便好,朕乍问此事,吓得魂都丢了一般去,身怕你出了星点闪失。”
皇上虽面色镇定,但有婉媃可感受到他抚摸着自己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着。于是反握住皇上的手,面上旋其两个浅浅梨涡笑道:“劳皇上挂心,嫔妾无事。”
“方才你说,婉儿腿伤为人吸出毒液?”
白长卿恭敬一揖颔首答是,懿妃忙接了话把儿将云蝉向皇上跟前儿推了一把:“咱们都没了主意,好在这丫头机灵,取了银簪将婉儿伤口破开,又不顾自己安慰贴着伤口将毒液吸吮而出,这份衷心,实在难得。”
皇上颇为伤势觑了云蝉一眼,赞了句赏,云蝉一脸疑惑,却得懿妃推了一把,这才跪地糊涂谢恩。
皇上一璧安抚着婉媃,一璧又唤了梁九功入内,厉色吩咐道:“去内务府寻了花草处当值的奴才,各自重打三十大板,发落去辛者库伺候着。做些个这样的小事都不妥帖,幸而今日婉嫔无事,若不然朕必要了他们性命去!”
梁九功脸色发青,诺诺应声退下,婉媃则劝道:“皇上,这事儿原怪不得花草处的人,且这事儿本事冲着长姐去的,嫔妾不过是偏巧中了谋算。”
皇上面色遽阴详询事由,懿妃则将沈夜分析与自己的话详细道给皇上。
皇上闻罢登时勃然大怒,下旨巡查六宫,务必要将此歹人寻出正法,以正宫闱。
却此时三顺在外报了声‘佟妃娘娘到’,话音还没落地,容悦已神色焦急步履匆匆入内,见了皇上也顾不上福礼,只扑到婉媃榻前握住她的手问道:“怎样?无事吧?我在宫里听了这消息可要急疯了。”说着话,泪自止不住落下。
“我本是无事,可见姐姐哭的伤心,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婉媃顺势抹去她的泪痕,含笑道:“权当是蚊虫叮咬了一下,惹得你与皇上各个慌了神,像是我的罪过。”
皇上揽了容悦一把,半打趣儿着道:“朕与容悦一样的心思,你若不想引了我们担忧,且自己先顾好自己。没得总不让人省心,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容悦命莲心取来一灿蓝色暗扣锦盒,于其内仔细取出一豆大褐色药丸,又吩咐云蝉新添了温水来,将药丸奉至婉媃唇齿迫她服下。
“何物这般涩口?”婉媃蹙眉,满饮了一碗清水仍叫哭,莲心却一脸不情愿嘀咕道:“婉嫔娘娘得了好儿还不自知,这是先帝爷独独赏赐给我们老爷的‘千机避毒丸’,唯得这么两粒,是老爷赐给我们娘娘带入宫的。”
婉媃与懿妃听了莲心这话,只知此物珍贵,却不想皇上眸色星芒一闪,满目柔情看向容悦赞道:“是西域进贡极稀罕的物什,从前康亲王福晋为人构陷饮了鹤顶,便是由着此物救回了半条人命来。如今这样的东西,是国库都未有剩余。”
婉媃心下旋然一暖,感动道:“姐姐,这样珍贵的东西,如此浪费在我身上,实在......”
“瞎说什么,你无事,便是将这两粒都服了去我也情愿。”
十月里的天儿本是寒凉,而婉媃此刻通体的暖意却并非来自合宫燃着的炽热炭盆。
皇上的宠爱,长姐的庇护,容悦的真心,本是这宫中极难得的情谊。
自己骤然加诸一身,打心底里,实是暖透了。
她含笑环视着殿内三人,忽而有潸然泪渍莹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