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中年大吉日,宜婚嫁。
册后之日,宫中钟鼓乐声、鸣鞭喜声不断。
彼时,懿德正有宫女侍奉着换了皇后朝服,朝袍圆领,大襟右衽,肩部加缘,附披肩,马蹄袖,裾后开。
袍为金黄色金龙纹妆花缎面,内衬月白色缠枝暗花绫里。通身饰金龙纹九条,其中前胸、后背过肩龙各一,襟行龙四,里襟行龙一,另在中接袖饰行龙各二,袖端正龙各一,披领正龙二,下幅饰八宝平水,批件后垂金色绦背云。
出正殿时迎上婉媃来贺,见懿德如此端然华贵装扮,不觉傻了眼去:“长姐,你终如愿了。”
‘升平吉乐’奏声不绝于耳,偶有鸣鞭震耳而来,清脆回荡盘旋于紫禁城上空。
懿德回首深望翊坤宫金匾一眼,这是自入宫以来,她便独居的宫室。
至今十二载,承载了太多她于这皇城里的回忆。
尤忆初见时,皇上握住她的手,贴耳畔一句‘得此佳人,不逢憾事’。
因着这一句,本还怨怼屈居侧室的她,心都要化了去。
后来的争执,厌恶,缓和,重好,种种事由,皆是生在这翊坤宫内。
无数个冰冷孤寒的夜,懿德近乎可细数院内植被,殿内陈设,一砖一瓦,一杯一盏,尽是承载着自己与皇上的情谊。
出了宫,乘了喜轿,百余宫人前呼后拥将轿围着,她此生再无有过如此忐忑的时候,只因下轿之时,自己便再不是懿妃,不是爱新觉罗玄烨的侧室。
而是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大清皇后,是自己钟情夫君唯一的嫡妻。
这一生所盼,得此结局,算不得完满,但亦知足。
喜轿四平八稳无丝毫颠簸,长街之上,众人皆跪拜迎之。
懿德双手交叠落与膝上,手中不住转动着那枚象征她与皇上情好的扳指。
终于有这么一日,她可以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夫君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想至此,笑便绽若出水河莲。
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
大学士李霨、为副使。持节授妃钮祜卢氏册宝,立为皇后。
彼时天阴有雨,细密如线落,浸湿了懿德的朝服。
她恭谨跪地,双手奉于顶,接下皇后金册金宝,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口中肃声道:“臣妾钮祜禄氏,谢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隆恩。臣妾自当恪守几身为内廷之典范,恭谨自持辅帝王之内治,仁礼知孝侍长辈之身侧。”
皇上郑重扶她一把,目光柔情且坚毅唤道:“皇后,平身。”
这一句懿德盼了太久,她虚搭着皇上温热有力的手掌起身,泫然欲泣一句:“臣妾多谢皇上。”而后,便是相顾无言的欢喜。
皇上亲率诸王、贝勒、贝子、公、及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诣太皇太后皇太后宫、行礼。
戊辰。上御太和殿。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各官、上表庆贺。颁诏天下。
诏曰:帝王仰膺天眷、抚育群生。爰溯治理之隆、莫不肇自宫闱、达于海宇。故必慎选贤媛。用资内助。承宗庙之重。敦风化之源。甚钜典也。朕抵纂丕基。笃念伦纪。兹者、圣祖母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太皇太后。深惟内治攸关。特遴淑德。作配朕躬。正位中宫。母仪天下。钦遵慈命。虔告天地、宗庙。于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册立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卢氏为皇后。惟朕躬暨后。共勖敬勤。克迪厥德。庶其上绍徽音。敷宣盛化。以贻子孙臣民、亿万年无疆之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择八月二十四与帝于坤宁宫成婚,入主坤宁宫。
至此,封后大典礼成。
与懿德立后大典相比,本该是隆重荣耀的贵妃册封大典,却显得颇为简洁。
容悦独一人在庆贺懿德为后的国庆喜乐声中,按部就班行完了册封礼。
前朝百官、诰命夫人、后宫嫔妃、两宫太后,齐齐忙着立后之事,哪里还有人会记得她?
午后雨落更密,容悦着华贵贵妃朝服,端然行至长街之上,偶有过道宫人行色匆匆,见她忙行跪礼,可方行出几步,耳畔尤能响起旁人的刺耳的议论声。
想来也是,众人皆道皇上要择她为新后,令她无限风光。
如今降旨,后位却倏而落在了懿德头上,又因着这不体面的贵妃册封大典,她心里哪里又有不难过的道理?
许多事若是从无可能得到,原也不抱有痴念,反倒可以做到得之泰然,失之坦然。
可若一开始便已然笃定为囊中之物,复而失之,才是最令人沮丧的事儿。
她本神情默然伤情,入了长街一转便要回至自己宫内,偏巧在对向的路上,碰见了撑伞来寻她的婉媃。
婉媃遥见她独立雨中,紧着步子上前替她撑伞:“姐姐体寒,怎可这样淋雨?奴才们也是,做事这般不上心吗?”
容悦抹了一把额间雨渍,挤出一记生硬笑容来:“今日是皇后娘娘册立大典,合宫诸人都忙慌了,哪里能事事顾及周全?贴身的宫女留在了礼仪嬷嬷那儿学着伺候贵妃的礼仪,本也是赐了轿的,只是今日册封贵妃,我心中欢喜,总想自己在这长街上走一走,不愿乘罢了。”
“姐姐,往后咱们的苦日子,便熬到头了。”婉媃牵起容悦寒凉的手,郑重道:如今你与长姐,是这后宫风光透了的人,再无旁人敢对咱们动错了心思。”
容悦含着浅笑点点头,回首目光远眺坤宁宫方向,唯余默然。
“谁人害了姐姐,这仇咱们也得一并报了。”婉媃与容悦撑伞并肩行着,语气忽而冷道:“安嫔得意了这么些时日,也该落得她应有的下场。”
“无凭无据,何以定罪?”
婉媃忽而驻足,眉梢扬起凝着她,半晌口中淡然道:“姐姐以为,今时今日,咱们要定了谁人的生死,还需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