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合宫闻此惊变,人人愤然不已,其中尤以荣嫔马佳秀妍为首,长生之死令她悲痛不已,如今得知幕后之人乃为曦嬅,如何又能放过她?
曦嬅凌迟之刑行刑时,她近乎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买通了行刑官员,拿着凌迟小刀,在曦嬅姣好的面容上刮了数十刀,直到她昏身过去,更以盐水泼面,令她痛不欲生。①
慎刑司来报,曦嬅受不住刑,已然薨逝,人死前口中仍一直念叨着自己那个未曾见过世事一面的孩子。
皇上盛怒不减,不许曦嬅下葬,只挪她去了荒野暴尸,任尸身被野狼野狗啃噬。
更命礼官收回了她的册文、宝顶,令史官不可再记她一笔,更不准前朝后宫奉安、祭祀。
皇上满门抄斩的旨意还未拟定颁旨,却先头里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太皇太后只道曦嬅祖父李永芳乃为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将,于太祖、太宗在位时屡建战功。太祖皇帝努尔哈赤更为表彰其忠诚,令贝勒阿巴泰之女下嫁李永芳为妻,封了他‘抚西额驸’的名号。其父刚阿泰更与朝中担任过宣府总兵官一职,统领兵马将士在一万五千之数,骤然因后宫女眷获罪累及前朝,总要惹人非议。且如今正值与吴三桂交兵之际,用人之时,怎可为红颜一怒祸及朝政?
皇上思忖良久,终听得太皇太后苦口劝言,打消了将曦嬅满门抄斩的心思。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七,安嫔李曦嬅获罪处死。
至此,康熙在位期间,再不许李氏一族之女入宫选秀。
那日银朱因出首曦嬅有功,虽许多事她也参与其中,可到底皇上还是恕了她死罪,只杖责三十打发去了辛者库以儆效尤。
这一日金风送爽,于翊坤宫请安后,懿德独留了婉媃与容悦二人闲话。
期间婉媃颇为感慨执其二人的手,沉声道:“从今往后,这宫中再无人可害了咱们。”
容悦颔首浅笑,目光清明却含了几分萧索望向殿外遍地秋黄落叶。
回到宫中,莲心斟了一壶碧螺春上来,满面堆笑替容悦添着新茶:“除了奸佞,娘娘大仇得报,气色也瞧着好了许多。”
容悦目光盯着潺潺而落的茶水,淡然道:“本就是个蠢笨的,以为自己真能拿了本宫的短处来要挟本宫。且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
莲心笑盈盈道:“她至死怕都不知,银朱早已是与咱们贴心的人。”
“大难临头,哪有不各自腾飞的道理?”容悦端起茶盏,徐徐饮了一口,摇头叹道:“她大势已去,又将宫中有地位的嫔妃得罪了遍,也就她自己还以为自己精于算计,仍有活路。”
“也是娘娘好筹谋。命着奴婢一早与银朱递话,要她懂得审时度势保全自身,以免他日东窗事发,落得个与安嫔一样凄惨的下场。”
容悦择了桌上供着的一颗葡萄吃了,怡然道:“其实安嫔倒该感谢天命弄人,最后偏是懿德得了皇后的位置。若是本宫,怎会让她死的那般轻巧。”
莲心嘻嘻笑着,乌黑的眼仁提溜一转,悄声道:“那凌迟已然算是酷刑,何况有着荣嫔记恨,她死前定是受了不少折磨。”
“折磨?”容悦扬眉讪笑一声:“昔日周的始祖西伯被囚禁于羑里之时,西伯的儿子伯邑考在殷都作人质,为纣王当车夫。纣王将伯邑考放在大锅里“烹为羹“,赐给西伯。西伯不知是人肉羹,便将它吃了。若是本宫,必效仿之,令她下热锅烹后,再入油锅煎炸,而后赐给她那自持官大的阿玛吃了。这才算得尘归尘、土归土,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莲心虽知容悦狠毒了银朱,可亲耳听她说出这话来,不免胃中翻涌一阵恶心。
缓了须臾,才一转话锋道:“娘娘如今离着后位便只有一步之遥,咱们......”
“罢了。”容悦摇头阻了她的话,敛正容色道:“皇后与婉儿待我不薄,且瞧着如今这宫中,再无人可戕害咱们,也便别动那心思了吧。其实皇后如何,贵妃又如何?只要懂得使手段,保自己周全,便是极好的。若是落得仁孝皇后那般,为人算计至死也不自知,当真可怜。”
莲心点一点头,于此时雀珍来报,说是辛者库银朱求见容悦。
容悦默然颔首,扬眉睇了莲心一眼,莲心旋然会意退身而出。
不多时,银朱颠簸着步子入内。她因后腚受了三十大板,伤还未愈总是行动不便。见了容悦方要跪地请安,容悦却面色平和扬手免了她的礼数:“身上还带着伤,便免礼罢。若不是你肯帮着本宫,安嫔胡乱攀扯起来,本宫今日怎能好好儿坐在这儿?”
银朱福礼谢恩,口中微叹一口气道:“贵妃娘娘千尊万贵,哪里又知道奴婢在辛者库的苦处呢?唯盼着娘娘早些救了奴婢出那无间地狱,奴婢必当妥帖伺候娘娘身侧。”
容悦细细打量她一番,忽而浅笑道:“那是自然,你护着本宫,本宫也记挂着你,待风头过去了,本宫自会救你出来。你放心,很快你便会解脱了。”
莲心复入内时,手中捧了一碗热气腾腾‘阿胶血燕甜羹’置在案上,容悦将其端起,以玉匙在汤水中搅拌着,正欲送服入口,手上动作却忽而一滞,扬眉向银朱问道:“从前跟着安嫔,你也没得过什么好儿吧?”
说着,将那碗羹递给莲心,吩咐道:“这阿胶血燕最是凝血复伤的好东西,你且让银朱服下,伤也可快些好起来。”
莲心诺下,将羹奉至银朱面前,银朱嗅着浓烈香味,睇着那一碗殷红不觉咽了口唾沫,人呢却守着规矩婉拒道:“这是娘娘的吃食,奴婢怎能......”
莲心轻巧耸肩一笑,颇有几分自得道:“你便安心用着吧。往后在咱们宫里当差,娘娘对待咱们下人最是宽宥体恤,莫说是这阿胶血燕,以咱们娘娘的尊贵,伺候妥帖了,便是鲍参翅肚也少不了你的。”
闻听此话,银朱忙谢恩接过羹食,将其一饮而尽。
然是日,她人方回到辛者库劳累了一日,只待夜间歇下时,便于睡梦中悄无声息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