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日,婉媃将这事儿告知了懿德,原以为懿德会同自己一样谅解容悦的苦衷,怎料懿德只撇下一句:“你愿意同她交好是你的事儿,从今往后,我只会待她如寻常嫔妃一般对待。做出如此多的事儿,一而再瞒着咱们,她的心思,未免也太重了些。”
婉媃总道长姐多疑,却也知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谁也不能迫着她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儿。
即便是皇上,亦是如此。
不知怎地,婉媃总觉着,自打懿德被皇上册为皇后,她人总不似往常开朗。
成日里冷冰个脸,令本就性子刚烈的她更显得不为人好相处。
合宫嫔妃私下多有议论,说她是做了皇后便端起了皇后的架子,唯独婉媃一人才知,长姐决计不是那样性子的人。
于她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令她难以释怀的事儿。
奈何婉媃如何问,懿德也不肯透露分毫。
九月初六是容悦的生辰,这一日皇上于承乾宫设宴,大摆筵席以庆之,合宫诸人皆携礼来贺,尤以懿德送出的一副金线绣百羊贺寿图最为显眼。
绣图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极为考究,且羊目皆以翠玉点缀之,更显栩栩如生。
因着容悦生肖为羊,收下此物纵然欢喜,忙谢恩懿德。
偏此时珞馥饮了几盏略有微醺,遽然指着绣图中的羊首打趣道:“嫔妾是喝花了眼吗?这羊怎无口?”
众人循声探去,果然长近五尺的绣图,百余只白羊皆不见绣羊唇。
平日里,柔嘉闲来无事便爱阅些奇闻轶事,见此状不觉笑道:“嫔妾记得《山海经》所录一异兽,曰为羊䍺,道‘其如多金,其阴多玉,有兽焉,其状如羊而无口,不可杀也,其名曰䍺。洵水出焉,而南流注于阏之泽,其中多芘蠃。’便是说山中有一种名叫䍺的野兽,体形同普通的羊,没有嘴,不吃不喝却能生活自如。”她言罢,目光定然瞥了懿德一眼,叹道:“皇后娘娘以此绣送与贵妃娘娘,怕是......”
“宜嫔娘娘还不明白这层意思?”珞馥踉跄着步子行至容悦身旁,讪笑道:“怕是要贵妃娘娘也锁了口舌,安分守己罢。”
正坐之上,皇上本含了几分醉意,听了珞馥这样的话,遽然变色道:“珞贵人,方才你那话,是该向贵妃说的?”
珞馥见皇上不豫,忙福礼欠身恭谨道:“皇上息怒,嫔妾不过是随意说嘴两句,并无二心。”
“随意?”皇上闷哼一声,抬眉道:“你倒以为这紫禁城是你家,愿意如何便如何?”
珞馥吓得登时跪地:“皇上,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
皇上冷眼睇她,沉声道:“有错便去同皇后,同贵妃认!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肆意,还不知背后里要做出何等僭越犯上之事!也就是皇后与贵妃性子好,能容得下你!”
珞馥本啜泣了两声,如今更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忙挪了方向冲着懿德与容悦叩首:“皇后娘娘恕罪,贵妃娘娘恕罪,嫔妾饮醉了酒,实属无心!”
懿德口中淡淡‘唔’了一声,旋而吩咐她起身。
偏容悦不计前嫌,俯身扶她起来,又掸一掸她身上尘土,柔声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一句没一句的,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婉媃见皇上盛怒,未免局势太难看,于是择了颗葡萄递给皇上:“皇上您尝尝,今年新供的葡萄甜口的紧。方才臣妾择了好大一盘子,去皮去籽,命霜若送去了两宫太后那儿。”
皇上囫囵咽下葡萄,道句极好,而后抚着婉媃的手道:“属你心思最好。”
正说着话,净事房首领太监行偏道入内至皇上身前,举着一银盘拖了一众琳琅满目的绿头牌,跪地细声道:“皇上,时辰到了,请您翻牌子。”
皇上随手取了块素布向其上一盖,扬手道:“罢了,今日醉酒,便回乾清宫歇着吧。”
话落,皇上起身在梁九功搀扶下离去,众嫔妃跪送皇上离宫,而后又畅言了许久,方才接连告退。
懿德席间不顾与众人攀谈,也不理皇上,只埋头痛饮,散席时已醉意阑珊,容悦与婉媃皆放心不下,于是吩咐了婉媃快些送懿德回宫歇着。
这人方散去,容悦便携莲心出了宫,三步并两步赶上了醉意盎然的珞馥。
珞馥见是她来,吓得醉意也醒了几分,口中颤抖道:“贵妃娘娘......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容悦闷哼一声,扬眉向莲心,莲心会意,手中捧着懿德所赠绣图,仔细卷起重重压在珞馥手中。
珞馥一惊,忙将绣图掷了出去,好在身旁伺候着的春姚清醒,一把接下,这才没令绣图跌在地上。
“贵妃娘娘......那是皇后娘娘赐您的生辰之礼,嫔妾怎好意思收下?”
容悦横她一眼,冷笑道:“䍺不食不饮可活,本宫瞧着你方才席间口灿莲花,对这异兽颇感兴趣,索性便赐了你去。唯盼你日后能少生口舌是非,将你唇上那两片子薄肉管好了!”
珞馥连忙跪地拜道:“贵妃娘娘恕罪,嫔妾饮醉了酒方才胡言乱语,您......”
不待她说完,容悦便俯下身去以冰凉护甲划过珞馥凝脂般的肌肤上:“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无妨,本宫可以替你约束。从今往后,你再敢胡言乱语一句,本宫定然命人将你的口舌缝上,然后挪去宜嫔宫中,她看惯了《奇闻录》与《山海经》,若见了你这䍺的原型,可不是要欢喜疯了?”
珞馥登时面色青白相接,吓出一身冷汗来:“贵妃娘娘恕罪,嫔妾不敢,嫔妾再也不敢了!”
“你敢不敢本宫不知道,你只需记着,本宫已然不是从前的佟氏容悦,若还以为本宫软弱好欺,本宫告诉你,那不能够!”容悦说着,一把将珞馥推到在地。
她本是饮醉酒的人,骤然倒地便如一滩烂泥,任春姚如何搀扶也不得起身。
容悦泠然一笑,命莲心捡起绣图,而后回身向承乾宫走去:“若起不来就在长街上歇着,你费那劲作甚?”
春姚闻此话,本搀扶着珞馥的手遽然松开,任她重重跌倒在地,再不敢搀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