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神色一如往常,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她只轻咳了两声,训斥了珞馥口不择言,而后一抬眉眼向梁九功问道:“昨日贵妃寿宴,皇上并未提及此事。旨意这般突然,梁公公可知其中一二?”
梁九功摆手摇头,面色仓促道:“奴才只顾侍奉着皇上,旁事哪里能惦记那许多?”
容悦轻锁眉头道:“如今人呢?得了位份理应向皇后娘娘请安行礼,怎不见来?”
梁九功道:“是这么个理儿,可人如今先去了慈仁宫请仁宪太后安,晚些时候,自会来拜见皇后娘娘。”
婉媃凝神思忖半晌,见众人无一提及册封之人名讳,于是心中疑影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梁公公,那宫女所唤为何?”
“这......”梁九功略微尴尬,扭捏了须臾才道:“答应名唤,乌雅......琳兰。”
这一话,算是彻底令坤宁宫炸开了锅。
满座诸人无不震惊,旁人也就罢了,便是婉媃一时喜难自信,身子一虚重重靠在椅背上。
琳兰?怎会是她?
她心中断无分毫责怪琳兰册封之事,反倒满溢欣喜之情,直欲向懿德请辞奔去慈仁宫。
于一片聒噪议论声中,皇后稳定心神定然道:“闹什么,瞧着一个个可还有半分嫔妃模样?”
众人议论声虽止,可人人面上都含着几分惊异望着婉媃。
婉媃亦是震惊,只待缓了片刻,方才郁然叹了口气道:“人不是已经被皇上处死了吗?”
梁九功尴尬一笑,并不答她的话,只想懿德福礼一记,言乾清宫还有事儿要盯着,便仓促告退。
柔嘉眉心微曲,言语中带了几分戾气道:“已经被皇上下旨处死的人,如今没头没脑封了答应位份,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奇事儿!”
珞馥接言道:“便是如此,要知道那贱婢可是戴罪之身,怎还能有这般偷龙转凤借尸还魂的事儿?”
婉媃一手伏案,面色不豫道:“戴罪?何罪?”
珞馥道:“昔日她往那坐胎药里下毒,害了贵妃娘娘身子伤损不说,更神志有失行刺了皇上,此不为罪?”
“珞贵人怕是糊涂了,这事儿若是琳兰做下,何以安嫔要受了凌迟酷刑?”
珞馥讥笑一声,神色厌恶掸了掸裙底浮尘:“婉妃娘娘当然要替着婢子说话,要嫔妾说,您宫里当真是好风水。云杉与琳兰都是伺候过您的,偏是她们一朝风光册了位份,嫔妾只恨自己宫中没有那样的好事儿。”她说着,目露寒光瞥了身后伺候着的春姚一眼:“明日便指了你去伺候婉妃娘娘,若是他日为嫔为妃,可断要记着我的好儿!”
懿德端然打断了珞馥的话,徐徐道:“这事儿已成定局,皇上心意,咱们姐妹与皇上一体同心,自然要明白事理。若总这样闹着,皇上知晓了难免会训斥。再者,琳兰如何说,也是满蒙八旗女子出身,不比那辛者库宫人,到底也是有身份的宫女。”
“皇后娘娘此言诧异,皇上如今这样的事儿都能做出,他日便是给了那个辛者库贱婢位份,嫔妾也不觉着稀奇了!再者说,婢子到底是伤着过贵妃娘娘的身子,贵妃娘娘如今不得生育,焉知不是......”珞馥讽刺完这一句,忽而觉着自己祸从口出,忙将目光瞥向容悦。
彼时容悦已然面若死灰,一双乌黑眸子正死死盯着她,口中愤然道:“珞贵人,你不说话会死吗?”
珞馥哑然,怔了片刻忙向容悦赔罪。
闹了这么些时候,懿德醉酒晨起的性子早已烦闷不堪,于是出言制止道:“这事儿便到这儿,以后再不许议论。你们谁若是心里不痛快,便去寻了皇上,在他面前搬弄这口舌是非。若是没那个本事,再敢多说一句,仔细本宫不念姐妹情面,以宫规处之!”
见了皇后动怒,众人再不言语,诺诺答应此事。
殿内沸腾人生一时沉闷下来,婉媃这才向懿德道:“皇后娘娘,可否赐兰答应居长春宫?”
懿德温和颔首:“你与她熟识,挪去你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人潮散去之时,婉媃紧两步追上了容悦,见她面色唯有不豫,方才安心道:“总怕着姐姐因为那事儿还怪罪琳兰。”
容悦驻足睇她一眼,忽而笑道:“与她无干的事儿,我怪罪她作甚?倒是你,听了这消息,脸上的笑便没落下过。”
“也是天大的喜事儿,原以为人没了,怎知......”婉媃笑难自抑:“这许多时日,也不知她是如何过的。”
“还能如何?”容悦轻巧一笑:“你没听着梁九功方才说,人是御前伺候的宫女。怕是这些时候,人都跟在皇上身边罢了。”言罢,她重重搭了婉媃肩膀一把,肃声道:“莫怪我没提醒着你,当日那事儿虽不是她做下,可她在皇上与太后面前认下那事,必然是死罪无疑。皇上何以这般九曲十八弯的性子留她性命,又在李氏伏法后骤然获封?怕是这里面有许多事儿,你也不清不楚吧。”
婉媃凝神半晌,复牵起容悦的手,定然道:“琳兰侍奉我多时,她是如何的性子我心中清楚明白。”
“从前云杉又如何?你心里不是更明白?”容悦耸肩一笑,摇头道:“罢了,总归是你们主仆二人的事儿,我跟着瞎掺和也要惹人厌烦。我有心说与你,你自己好生掂量着吧。”
那日回了长春宫,合宫上下一片喜乐。
从前琳兰在时,与诸人相处和睦,问得她死讯,霜若与云蝉更是神殇良久。
今日婉媃回宫带回这样好的消息,众人都欢喜疯了,忙着替她打扫出偏殿来,只待迎她入住。
然则霜若到底是宫里侍奉的老人,欢喜之余也不忘提醒婉媃一句:“想来奴婢当日并未瞧错,在乾清宫中所见之人定是琳兰。只是娘娘,她安然无事,又与皇上瞒着咱们这样滴水不漏,奴婢总觉着事有不妥。”
“许是有她自己的苦衷吧。咱们这些时日接济她母家,总不见她母家有半分异样。若是有心瞒着,总不至于连生身双亲也一并瞒了去。其实你不说,本宫心中也是存了几分疑虑的。左右人晚些时日便会搬来宫里,待人来了,再问个清楚明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