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慈仁宫大门紧闭,伺候仁宪太后的青竹嬷嬷正在殿外伺候着,偶有嫔妃往来请安,却一并被拒了去。
容悦来时被阻,方要告退但听殿内仁宪太后高呼一声‘放肆’,继而有玉器打碎在地的声音传来。
容悦凝眉向青竹,浅声问道:“兰答应还在里头?”
青竹颔首回道:“晨起便来,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了。”
“她到底是皇上新宠,太后这般,怕是损了皇上的面子,姑姑怎不劝着?”
“劝?如何能劝?”青竹微叹一口气,摇头道:“贵妃娘娘又不是不知道,昔日便是因着她的缘故,惹皇上与太后发生了争执。太后心头那团怒火不消了,谁人去劝那都是要触了霉头。”
容悦目光无奈瞥了殿门一眼:“罢了,姑姑待太后闲时替本宫通报一声,说本宫来过了便是。”
殿内,仁宪太后正端坐正座之上,地上青玉杯盏碎片横飞遍地,琳兰正恭谨跪在冰冷地砖之上,垂首蹙眉怔怔望着砖瓦纹络。
仁宪太后无声抿了口清冽茶水,不怒自威道:“哀家再问你一句,到底是用了如何下作手段勾引了皇帝去?”
琳兰淡然道:“奴婢已然说了数次,这事儿本不是奴婢本意,若太后心中不悦,自可回了皇上去褫了奴婢的封号,凭奴婢做个婢子罢了。”
“不是你本意?”仁宪太后冷哼一声,嘴角眉间似凝了一层薄薄的碎冰,令人生寒:“你倒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若不是蓄意谋求,皇帝怎会没头没脑的册封了你?”
“奴婢知晓无论如何辩驳,太后亦是不会相信。不若如此,即日起奴婢仍回御前侍奉,若太后不喜欢,择了奴婢去辛者库也不是不可。”琳兰忽而抬首,目光坚毅直视太后:“总归太后见了奴婢也是烦闷,奴婢......”
太后目光凌厉横她一眼,鄙夷道:“你这是要借着哀家的口去犯了皇帝的忌讳?”
“奴婢并无此意。”
日暖光影悠长,映在菱窗珠帘之上,射出迷离重叠的影子拂在仁宪太后鬓边。她凝视琳兰片刻,长嘘一口气道:“皇帝已然册你位份,如今还一口一个奴婢自称,当真是做惯了下人,没半点规矩。”
琳兰磕了个头,沉声道:“奴婢自知无福,如此出身怎能做得皇上妃嫔?还请太后劝了皇上去,还望皇上能收回旨意。”
“你倒当真不求这顶天的福气?”仁宪太后转了神色,起身行至琳兰身旁,居高临下饶有兴致打量着她:“可是在宫外还有记挂之人?”
琳兰摇头辩解,仁宪太后截然打断:“如今的皇帝已不是从前养在哀家身旁的稚童,哀家这嫡母的身份终归在他眼里只余尊顺,并无敬爱。他既册你位份,哀家犯不上为着一个答应与皇帝争辩,便由着他。”
缓了片刻,仁宪太后眼帘微垂,嘴角一弯似笑非笑接道:“你这位份来的不明不白,哀家能容下你,皇帝后宫那些个女人,且都不是什么和善之人。待你入了后宫,旁人给你的苦难折磨还多得是,咱们且走着瞧。”
琳兰面色霎时苍白,叩首一拜道:“太后,奴婢......”
“如今该自称嫔妾了。”仁宪太后的声音糯糯的,伴随着殿中甜腻熏香一并贴在了琳兰面上:“你总不懂规矩,哀家合该提点着你。明日起,每日于皇后宫中请安后,便来哀家这儿。哀家会请了教导嬷嬷,亲自盯着她教你规矩,可明白?”
“奴婢......嫔妾谨遵太后懿旨。”
仁宪太后温和一笑,抚着额发上的游凤金簪悠然转身,踏着莲步一转入了寝殿:“起身吧,巴巴儿跪了这么些时辰,膝盖怕也废了一半去。左右这些时日也不能侍寝,常来哀家宫里与哀家做伴儿吧。”
琳兰诺声谢恩,双手撑在地上踉跄起身,出宫门是,青竹见她扶膝挪步艰难,本欲传了轿抬她入长春宫,奈何琳兰再三言谢推辞,只言自己是新册的嫔妃,答应本无轿可乘,万不能坏了规矩。
青竹闻言心疼关切了几句,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递给她,直至将人送出了宫门才望着她颠簸离去的背影辛酸自言一句:“哎,多好的姑娘,可惜吃罪了太后,往后的日子,怕更要难了。”
长街一转,琳兰满面苦痛神色一转换为自得浅笑。
她立在阳光底下,九月的天气惠风和畅,无声吹去了她额间细密的汗珠。
她俯身,掀开素裙裙底,于膝盖之上取下了两块以厚棉裹成的圆垫,随手掷在了一旁。
虽说她心底里,确是不愿做了皇上的嫔妃,可皇上圣旨以下,如今自己已然成了合宫诸人的眼中钉。
若不保住这个位份,自己这条命怕也要折了去。
一早面见仁宪太后,她便知会遭她为难,于是早做准备,于膝盖之上垫了软绵,又长时与她痛陈自己不愿为嫔为妃。
仁宪太后与自己不睦,自然不会让自己求仁得仁,如此,便算是赢下了第一局。
只是旁的事儿皆好应付,可婉媃那儿又当如何?
自己假死侍奉御前,承宠封为常在皆不是她本意,从前婉媃那般待她,现下自己骤然跃身为后宫小主,与婉媃共侍一夫,她心中哪里又有舒服的道理?
这般一路想着,行路步子也缓了下来。
待至了长春宫时,宫门虚开半敞着,门外也不见有太监守着。
琳兰举目凝望宫匾良久,往事遽然涌上心头,不禁感叹道:“这一切,倒像极了一场幻梦。”
她深深呼吸定了心神,复而推开了沉重的宫门。
从前玉汶与文茵都住在偏殿,这宫里日日夜夜总是热闹极了。
如今二人封了嫔位,挪去了旁宫做了主位,硕大的庭院瞬时空荡许多。
这仔细瞧着,忽而耳畔闻得轻柔一声:“回来了。”
琳兰循声望去,见是婉媃得云蝉与霜若搀扶,三人正立在正殿门前廊下,齐齐望着自己淡然恬笑。
旧人相见,胸口一时暖意翻涌,登时泫然欲泣,遥遥向婉媃一拜,忍泪道:“奴婢给婉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