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秋雨绵绵,因着入了秋天气渐寒,雨打秋菊落,染了淡淡菊香蔓延风中,肃穆沉沉的紫禁城,如此更平添了几分幽独淡雅。
承乾宫内,乳母正抱着胤祉在殿内来回踱步哄他入眠,容悦则立于胤缇身后,静静瞧着他练文习字。
所书《道德经》一篇,洋洋洒洒,绝无半分错漏,容悦欣喜抚胤缇后脑勺,诚心夸口道:“记得这样周全,何以前日里皇阿玛来宫中问你功课,你却支支吾吾,背的磕磕绊绊?”
胤缇落笔,恭谨福礼回容悦的话:“母亲常教儿子,锋芒不露于外,乃为成大事者。如今弟弟已满三岁,开年便要学文识字。弟弟为太子,是诸皇子的表率,若是儿子事事越在了弟弟前头,总是不好。”
胤缇不过六岁的年纪,却这般懂事自持,于帝王家,这事儿是颇为难得的。
母亲?
胤缇方才,是唤了自己母亲吗?
容悦大惊,忙问道:“方才你唤佟娘娘为何?”
“母亲。”胤缇稚嫩的小手牵起容悦细长手指,在空中虚晃了两下,略带撒娇道:“师傅说,汉军旗常唤额娘为母亲,阿玛为父亲。母亲出身汉军旗,儿子便如此唤您作母亲。”
一时心头悸动,有泪欲落。
容悦上前,俯身紧紧抱住胤缇:“好孩子,好孩子......”
“这样的母子情深,妹妹倒来的不是时候了。”
闻听这一句,容悦目光便投向殿外,只见婉媃捧着个素色包裹缓步入内,堆了一脸喜色道:“姐姐快别闲着,大阿哥好容易放课早些,你自忙你的,我自忙我的。”
她说着,将那素色包裹于桌上摊开,取出次黄色的绵氅小褂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又道:“这样的衣服左右我是穿不上了,不知道谁生得这般小巧呀?”
她目光徐徐瞥向胤缇,胤缇端然请安,一双机灵圆滚的眸子死死盯着婉媃手上的小褂。
小褂绣幼虎,边贴金线纹三福三寿,晃动之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容悦紧两步上前探手摸一摸缎子,不觉蹙眉道:“这是江南织造的飞流缎,合宫就得了这么一匹,皇上尽数送去了你宫里,你怎么......”她摇一摇头,微微叹息道:“这样好的料子,偏做了孩童衣裳,实在可惜。早与你说了,胤缇如今衣裳三两日便要换了新的,哪里用得上这般好的物什?”
“怎么用不上?胤缇喜欢,姐姐喜欢,那便是这料子的福气。咱们定了身形的人,每年制的那些个衣裳还不够穿吗?”婉媃打趣说着,取了小褂披在胤缇身上,左瞧瞧右看看,满意颔首道:“恰好,松泛些,还能多穿些时候。”
胤缇欢喜极了直笑,却不忘礼数向婉媃一拜:“儿臣多谢婉娘娘。”
婉媃亲昵抚了抚他的额顶,又取了素布包裹里其余的衣衫递给照看胤缇的乳母:“去带大阿哥下去,将这些衣裳都试一试,有不合适的拿来,本宫带回宫去改了针脚择日再送来。”
乳母连声应下带着胤缇与胤祉告退,容悦这才挽了婉媃的臂膀于殿内坐下:“我竟瞧不出,那竟是你的手艺?那幼虎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便是比着宫中的绣娘还要巧手许多。”
“总归闲着也是闲着,做些事儿打发时间罢了。”说话间,婉媃目光不觉定在了容悦手腕之上,却不见那对白玉凸雕缠枝花手镯,于是奇道:“皇上赐予姐姐的那对手镯呢?姐姐从前日日佩着,怎摘了?”
容悦面上嫌恶稍纵即逝,复而泠然一笑无奈道:“还说呢,原是我不小心。那日雨天湿滑,惦记着去接胤缇放课也没个心眼,人脚下一滑向前一扑便跌在地上,连着那一对玉镯也随之碎了去,当真可惜。”
容悦出门皆乘轿辇,即便是一时情急赶路,那身边也是宫女太监成群伺候着,纵是脚底打滑,旁人也断不能见她摔倒在地。
若说无心之事倒有可能,可两碧玉镯一并碎了去,这样的奇事真真儿令人不信。
可瞧着容悦面色惆怅,略有伤情,婉媃也不好追问,只道皇上看重,定会再赐了她更好的物什去。
容悦无声浅笑,继而徐徐道:“金银细软的,咱们哪里又缺过?”
婉媃自知容悦言下之意为何,自大封六宫后,至今已有尽一月,因前朝战事吃紧,皇上甚少入后宫,闲来多是去了婉媃处,旁人自然羡煞。
正思量着,容悦又转了神色道:“听闻赫舍里一族贵州一役大捷,皇上厚赏了索额图与其子,连带着珞贵人也赐了母家入朝来见。这本是有孕嫔妃诞子时的殊荣,偏她小小一个贵人得了去。如今仗着母家势大已然跋扈目中无人,他日为妃为嫔她又要怎样?”
从前因珞馥将容悦降位一事传回了佟府,这才导致容悦母亲薨逝。
这事儿犹如弑母之仇,要人如何能忘怀?
婉媃瞧着容悦恨得紧咬皓齿,也只得无奈劝道:“爱的终究是她的家世而非她的人,她心底明白这样的道理,咱们日日瞧着她喜不自胜,背地里如何神殇,谁又可知呢?”
这一句落,二人再无声。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屋外连连几声惊呼破了殿中尴尬胶凝氛围,于此时莲心尖利声音于殿外响起:“贵妃娘娘与婉妃娘娘正在里面说事,吩咐了旁人一律不见。小主还是且候着,待娘娘闲了自会见您。”
容悦蹙眉道:“大雨的天儿,外头又在闹什么?”
婉媃侧耳道:“听着像是琳兰的声音。”
“琳兰?”容悦沉默须臾,高声向殿外唤道:“莲心,让人进来回话。”
这一生方落,便见琳兰周身被雨水淋了个通透,哭的梨花带雨踉跄入内,见了二人登时跪地拜倒,哭喊道:“贵妃娘娘救命,婉妃娘娘救命!”
容悦一惊,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婉媃起身搀扶着琳兰起身,又命宫人快去取了干素巾与热姜茶来。
琳兰哭的愈发伤情,哆嗦着唇齿道:“娘娘,嫔妾阿玛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