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兰淡然一笑,起身徐徐将袖子挽起:“太后明鉴,嫔妾所做只为自保。昨日嫔妾规矩本分,仍得了太后命宫人赐下的十六记掌掴。嫔妾自知太后厌恶嫔妾,于是自省其身,离宫后痛定思痛,便挥杨柳条抽了自己数十鞭,已示警醒。奈何皇上偏要将此事怪罪在太后头上去,嫔妾劝过,也是无奈。”
仁宪太后泠然一笑,冷眉横她一眼:“好,真真儿是好极了!先帝在时哀家与那么些人斗了那么些年,还从未遇上过你这般精明的敌手。哀家小瞧你了。”
她说着,左右轻掸衣衫拂去褶皱,定声道:“哀家此生最讨要自以为是之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以为自己洞察先机冰雪聪明,实则蠢出升天作茧自缚!你以为有了皇上的宠爱,受了委屈便能求皇上做主?后宫之中女子的宠爱,比之流水还难以握于掌心。宫中时日还长,哀家正愁着日日闲在这慈仁宫中无事可做,如今你既寻死,哀家定会全了你的愿景。”
琳兰气定神闲,怡然答道:“嫔妾并非寻死,反倒一心求活。太后容不下嫔妾,嫔妾唯有错了主意以求自保。还请太后莫怪,若太后他日可容嫔妾一席喘息之地,嫔妾自当侍奉太后为亲为眷,事事妥帖无不恭谨。还望太后明白嫔妾心意。”
话落,俯地又是一拜,见仁宪太后默不作声,便兀自起身,福礼告退。
仁宪太后默然须臾,冷哼一声唤了青竹入内,青竹见她面色青白相接眉宇含怒,便知不妙,忙劝道:“太后,那妮子是粗贱婢子出身,您莫要与她置气。”
“笑话,哀家与她置什么气?”仁宪太后嘴角衔了一瞥狞笑,抚着指尖錾金护甲徐徐道:“哀家尤记着乌雅氏多奉前朝为官,去替哀家探探,她母家在前朝是何官衔。”
————————
因秋季多有宫人闹出寒症,为趋吉避凶,太皇太后命太医院制了许多辟邪香囊分发六宫。
彼时长春宫内,白长卿正奉了香囊欲告退,却被婉媃一声轻唤拦下。
她屏退左右,若有所思直言问道:“昨日本宫宣你来问诊琳兰的伤,碍着她人在,有些话本宫不好明问。如今本宫想问你一句,脸上的伤是掌掴无疑,那胳膊上的伤却是何缘由?”
白长卿拱手一揖:“兰小主左右小臂伤痕,乃为藤条抽打所致。”
“藤条?”婉媃思忖片刻,满腹狐疑道:“不是御鞭?”
“伤口表面参差,可见施刑之物表面并不光滑。再者,御鞭做工精良,力小而伤重,断然不会像兰小主那般,只得皮外浅伤。”
婉媃颔首,命白长卿退下。
云蝉入殿时见婉媃凝眉面色不豫,于是浅声试探道:“娘娘可有心事?”
婉媃猛一激灵,高声唤了李印入内,而后自顾攀折了奉在案上的富贵枝藤条,又取了墨汁沾染其上。
云蝉与李印正瞧着出神,忽而听婉媃向李印吩咐一句:“袖管挽起来。”
李印一怔,不多问缘由只顾照做,露出两臂呈古铜色的坚实小臂。
婉媃一言不发,轻挥藤条便抽在了李印左臂之上,这动作极轻,李印只觉一阵瘙痒,可臂膀上却早已落下了两道墨印。
正奇着,婉媃又将藤条塞在了李印手中吩咐道:“自己抽自己一下。”
李印搔了搔后脑勺,无奈一笑:“娘娘可真会拿奴才逗乐。”说着一摇头,左手持藤,挥在自己右臂之上。
婉媃定定瞧着他胳膊上的两条印记,低垂眉眼呢喃一句:“果然如此。”
云蝉凑上前端详半晌,疑惑问道:“娘娘这是什么新鲜事儿?咱们从没见过。”
婉媃指着李印小臂上的墨印沉声道:“且看看,有何不同?”
云蝉细细观之,见两条墨痕一条横向向内,一条横向向外。
婉媃又道:“你瞅着哪些像是琳兰胳膊上的伤痕?”
云蝉似是想也未想便指着李印右臂脱口道:“兰小主的伤痕皆是横向向内,与李印右臂这条极为相似。”
她话落,见婉媃冷笑不语,旋即明了意思,惊异捂嘴道:“娘娘的意思是,琳兰的伤痕,是她自己......”
“昨日我见她左右手虎口之上亦有细微伤口便觉着蹊跷,今日白长卿所言伤她器物为藤条而非御鞭,我便更添几分确信。太后宫里,哪里会存着藤条那种粗浅玩意儿?加之方才李印抽在自己臂膀上的那一鞭,便坐实了昨日闹剧,全然是琳兰亲自排演的一出好戏。”
正说着话,闻听殿外窸窣动静,转目见琳兰欢喜入内,见着眼前这一番情景顿时傻眼,目光凝在李印手中藤条上,口中结巴道:“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婉媃扬手命李印与云蝉退下,独与琳兰处于殿中。
她长久的静默,令琳兰浑身如有蚁噬不是滋味。索性开口问道:“姐姐知道了?”
婉媃凝眉向她,泠然道:“知道什么?”
琳兰不敢直视她双眸,目光四处躲闪,面颊也绯红了一片:“从前跟在姐姐身边侍奉那么长时日,这些伎俩又如何能瞒过姐姐。”
婉媃怒而伏案起身:“你好大的胆子,慈仁宫住着的可是当朝太后,你有几条命敢构陷于她?”
琳兰见她盛怒,忙赔笑上前牵起她伏案的手吹了两口气,心疼道:“那黄梨木最硬,姐姐仔细手疼。”
婉媃见她这般模样,想气也气不起来,只得无奈短叹一口气,摇头道:“太后的性子不比太皇太后,为人是最爱较真顶白的。她寻你事,你忍一忍便成,再不济也可告诉皇上去,总是这样自作聪明,我担心着迟早要触了霉头。”
琳兰不以为然笑道:“不过是掌掴了几下,皇上哪里有闲心管这些妇人之事?非得闹出了动静,才能让旁人知晓我不是个认人欺凌的性子。”
“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若如此,我哪里又会洞察纰漏。罢了,左右这事儿你已然做下,我再怎么说你也是于事无补。可以后千万记着,这样算计人的龌龊事儿,断不可做。即便要做,也得与我商量着,总比你一个人胡作非为要强上许多。”
琳兰重重颔首,旋而满面娇笑向婉媃吐了吐舌头。
一颦一簇,甚是讨喜。婉媃不觉被她逗得一乐,食指轻点在她鼻尖上无奈笑道:“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