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皇上命慎刑司拿了是夜本应于荷莲池旁当值的内监侍卫,盛怒之下处死了十一人。
合宫宫人人人自危,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之情。
懿德的身子大好是在两日后,经了那事,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对她颇为另眼,日日来探不说,还总大把大把的珠宝翠玉赏赐下来,她这个皇后做到今日,才算是彻底立稳了脚跟。
这一日天朗气清,婉媃赶早便入了坤宁宫陪在懿德身旁。
方才剥了乳橘,现下又取了个小刀削着苹果,取了银叉一口一口喂到懿德唇边。
头先里懿德只是笑,这流水般的水果喂下去,哪里还进的下?
于是一拍婉媃手腕,浅笑嗔道:“你若闲着,便去皇上身边儿伺候着。没得总绕在我这儿,没日没夜喂这个果子那个汤羹的,人还没怎么,倒要被你催成个胖子。”
婉媃淡淡含笑,命人将面前的水果取走,以素巾擦了擦手才道:“长姐可要吓死我,那样寒凉的水,你便就那般跳下去了?”她声音渐弱,隐秘一句:“太后本就不待见你,你何必这般痴傻?自己水性本就不好,若是没沈夜来救,后果堪舆。”
懿德莞尔一笑,目光清明看着婉媃摇头道:“知道什么叫赶鸭子上架吗?我本取了六宫账本,拿去给太后过目。人不在,便凑巧抄了近道回宫。怎知撞上这样的事儿?太后身旁的青竹嬷嬷是瞧见了我的,我若不奋不顾身救人,她真有个闪失,你以为太皇太后与皇上心中会不对我有旁的看法?”
婉媃听了一会儿,耐不住道:“旁人如何我顾不上,只是那人若是长姐便不可。”
懿德思绪有片刻的飘忽,待定下神来,遽然问了一句:“那日太后是为人故意推入池水之中,皇上合宫寻遍查不出端倪,这事儿你怎么看?”
婉媃心中猛地一沉,怔一怔,旋即道:“我知道长姐是什么意思,但总觉着她犯不上。”
懿德笃定一笑,温言道:“人前脚见了从前伺候慈和太后的嬷嬷,后脚仁宪太后便出了这样的事儿。仁宪太后的轿辇偏巧不巧在离宫最近,巧能行小路的地方断了肩杆,且我私下命阿琼去探过。那日仁宪太后重责了抬轿宫人,一人赐了五十板子。旁人皆无事,偏是断了肩杆的那名内监,受不住刑,殁了。”
婉媃双手局促置在胸前,搅动着衣摆生生出了褶子:“云蝉亦去探过,这事儿我知晓。可这般狠辣行事,我总不信会是容悦做下的。”
“信与不信,你心中早有定数,刑部查不出的事儿,不代表咱们不明白关要。如今当事之人死尽,自是寻不见把柄。可我问你一句,你当真觉着她无辜?”懿德意味深长瞧了婉媃一眼,无奈摇头:“从前如娜仁与我交好时,可比贵妃瞧着和善的多。人总是会变,这深宫之中,一成不变的人心是寻不得的。她无子嗣,能一步一步登到贵妃的位置上,你以为她当真不会使手段?”
懿德倒吸一口凉气,微微蹙眉:“李氏的婢女供出那许多事,偏将贵妃择的干净。珞馥为何在咱们面前恣肆妄为,却见了贵妃恭谨有加?太后在宫中行事狠辣,处死判刑过不少宫人,一向呼风唤雨平安无事,如今不过为难了贵妃几日,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婉媃默然,只看着懿德。
这些事,她心底如何没有疑窦?念着这么些年携手共进的情谊,她总是不愿去怀疑容悦的。
懿德还欲继续说下去,却听门外太监报一声太后驾到,于是忙搭了婉媃的手起身出门去迎。
方入了正殿,便与仁宪太后撞上,二人福礼请安,仁宪太后忙道:“身子还虚着,这些礼数且免了罢。”
话落,竟两步上前,亲昵执起了懿德的手:“如何,今日可好些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懿德十分不适应,她略有尴尬颔首,回了句安好,仁宪太后便道:“那便好,免得总要哀家担心。”
婉媃见二人关系缓和不少,私下暗叹长姐如何不算是因祸得福?
于是只说自己尚有旁事,福礼告退离去。
仁宪太后与皇后坐于正殿之内,仔细瞧着懿德容色,眼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仿若是凛冬将白绽放的一朵红梅,蕴了无限的欢喜爱惜。
懿德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尴尬赔笑道:“皇额娘也是才好的身子,日日来儿臣宫里,儿臣实在惶恐。”
青竹接过阿琼奉上的茶置在仁宪太后手边,从旁笑道:“若不要太后来,心中总念叨着皇后娘娘,没得一日三次打发奴婢来坤宁宫探望,又命太医出了坤宁宫便赶去慈仁宫回了问诊详情,实在是挂心娘娘的紧。”青竹话罢,转了神色,恭谨跪地拜向懿德:“皇后娘娘请受奴婢一拜,那日若不是您,太后有个好歹,奴婢也必随着去了。”
伺候仁宪太后身前的人,唯数青竹最为傲骨,平日里除了跪皇上与太皇太后,便是连仁孝皇后也未跪过。
懿德见她如此,忙命阿琼将人扶起:“姑姑哪里的话,本宫是皇额娘的儿媳,护着皇额娘周全,自然是分内之事。”
仁宪太后笑着喝了口茶,抿了抿唇角:“说实在的,哀家原先那样为难你与婉妃,你倒肯惦记着哀家,实在难得。”
懿德道:“皇额娘哪里有为难过儿臣与婉妃呢?不过是长辈心中疼惜,多有训斥也为着儿臣与婉妃长进。这些道理,儿臣还不至于糊涂到曲解。”
懿德向来说话滴水不漏,哄得仁宪太后直乐,牵起她的手定定道:“从前只觉着,得是我们蒙古的嫔妃做了皇后,才能对哀家孝敬。仁孝皇后从前只顾着巴结皇额娘,哪里顾得上多瞧哀家两眼?经了那日生死之事,哀家才算是看通透了。你这个儿媳,是哀家错了主意,险些错失了。”
懿德亦将手搭在仁宪太后手上,温然一笑:“皇额娘向来疼爱儿臣,哪里又有错主意的时候呢?”
二人执手相顾,喜上眉梢。恰似一副寻常人家婆慈媳孝的景象,这样的事儿,原是从前懿德不敢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