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举眸睇他,哭声更厉:“人都没了,我还疼惜这身子做什么?”
她发疯似的双手在地面水洼上拍打着,沈夜只在一旁瞧着,不知闹腾了多久,见她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便轻嗤一笑,道:“婉妃娘娘今年几岁?可是得皇后娘娘庇佑的久了,混忘了自己的身份?”
“本宫如何,轮不着你说嘴!”婉媃霍然起身,在沈夜胸膛上用力拍打着。
她本是发泄,并未用力,可沈夜却猛一吃痛,手中油纸伞垂落在地,人也面色发白眉头紧蹙。
婉媃只觉手掌之上一阵温热,低头一看,竟是殷红的鲜血。
血?
“你受伤了?”婉媃定下心神,忙搀扶着沈夜,却见她胸膛不住有鲜血渗出,这才觉着害怕:“这样重的伤,不去寻了太医来瞧,在这雨地里陪着本宫发什么疯?”
婉媃俯身捡起油纸伞,搀扶着沈夜向他所居庑房行去。
彼时沈夜已然失了神志,人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口中不知在念道着什么。
所幸他所居庑房便在废亭旁不远处,人高马大的身子重重压在婉媃身上,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这么一路将他拖回了庑房。
将人放在榻上后,沈夜已然昏迷过去,婉媃见他浑身湿透,胸前殷红一片,不住蹙眉。
因怕伤口溃烂感染,于是眯眼蹙眉,将胸前那一抹衣衫撕扯开来。
这才见沈夜胸口有一条两指宽的口子,不知深几许,仍在咕咕向外冒着鲜血。
为何会伤成这样?
他是御前侍奉的人,在这宫中何人敢伤他?
顾不得多想许多,忆起今夜太医院当值之人乃为白长卿,于是漏夜行至太医院,偷偷请了白长卿来医治。
刀伤深入肌理三分,再存了半分偏差,便要刺破心脏,回天乏术。
婉媃瞧着他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不觉心头疑窦丛生:“可是匕首?”
白长卿一面替沈夜敷药包扎,一面颔首道:“正是,这一刺力道非同小可,若不是沈大人自幼习武身子强健,这般失血,怕也是难熬过来。”
白长卿离去后,已至了后半夜。
与沈夜同屋而住的侍卫还未到换职的时候,因着记挂沈夜安危,婉媃便留在庑房中守在他身侧。
他兀自睡着,俊朗的面庞显得苍白憔悴。
窗外,雨落如珠,噼啪砸落在地上,正如自己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沈夜是自小同她与长姐长大的情谊,少时人兄妹相称,入宫后更是多次救助她姐妹二人,即便是自己神殇,可遇着沈夜有事,也决计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是夜无月,庑房内仅燃着一盏烛火。婉媃沏了一壶房内仅存的红茶,一直置在暖炉上热着。
耳听暖炉中木炭迸裂之声,思绪被扯回到从前在府邸时,冬日里一个落雪的夜。
她与懿德、沈夜,三人围坐一团,暖着炉火,瞧着沈夜手中把玩的皮影,乐得合不拢嘴。
后来阿玛破门而入,吓得沈夜手中皮影落入炉火之中燃尽了,他人也被阿玛重责,狠狠打了十板子,以至于往后半个月的时光,都是由着她与懿德偷偷取了吃食,送给被关入柴房的沈夜。
婉媃这般静静坐着,泪自横流不绝。
忽而闻听沈夜呢喃了一声:“水......”
这才回过神来,将温热的茶水添了一盏,轻轻拍了拍沈夜的肩膀:“沈大人......”
他双眼睁开的一瞬,见着婉媃正立在自己身旁,陡然吓了一跳。
婉媃被他举动亦吓得持盏之手一抖,落了大半茶水在自己身上。
沈夜挣扎着起身,似是要向她行礼,可奈何伤重,稍稍一动便撕扯着痛。
婉媃忙按了他一把:“伤成这样,又在雨里淌了一圈,不死已然算你命大。”
沈夜只得坐在榻上恭谨一拜:“微臣该死,劳娘娘费心。”
婉媃又重新填了一盏茶,小心翼翼递给沈夜,见他昂首便进了一盏,再添再递,直至半壶茶下了肚,他方才有些羞怯道声够了。
“皇后娘娘骤然崩逝,娘娘伤心在所难免。可总得顾忌自己的身子,您大病方愈,若再染了风寒,怕是不好。”
婉媃凝眉向他:“你如何知道我在哪儿?”
沈夜言辞支吾:“废亭离着微臣庑房极近,路过见着一人像极了娘娘,于是忙回来取了油伞......”
婉媃看着他渗透了慢慢一块素白纱布的伤,摇头道:“疯了吗?这样重的伤,不护着自己,反倒护着我作甚?”
沈夜仓促一笑,搔一搔后脑勺,摇头不语。
“你这样的伤,如何得来?”
“自己当值不当心。”沈夜言辞坚定,可目光却闪烁不定。
这样的解释,婉媃哪里又会信?
行刺御前侍卫,可是要判死的罪名,在她再三追问下,沈夜才为难道:“自皇后娘娘崩逝,皇上时常神情恍惚,人也睡不踏实。御前那些内监侍卫,便唯微臣能与皇上说上两句话,于是皇上便常召微臣侍奉闲聊在侧。今日夜里,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宫女阿琼来报,说是皇后娘娘的崩逝事有蹊跷,于是皇上急忙唤她入内觐见。可怎知,阿琼姑娘未说两句话,便取了藏于袖间的匕首刺向皇上,那一匕已然来不及躲闪,微臣唯有扑身上前,替皇上挡了这一刀。”
“阿琼?”婉媃双眸睁的浑圆,无限吃惊道:“她何以要行刺皇上?”
沈夜摇头:“微臣不知,只听她说皇后娘娘崩逝前,曾与皇上发生过争执。便是那一夜,皇后娘娘......”
皇上圣旨,合宫知晓此事之人,只得说懿德是病笃不治骤然崩逝,断不可提及她自缢一事。因而沈夜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咽入了腹中。
婉媃怔怔摇头,惊疑未定呢喃着:“即便是有争执,长姐也不必做出如此事来,阿琼可还有说些什么?如今人呢?”
沈夜黯然摇头,低语道:“行刺不成,人便一头撞死在了御前,殉主了......”
殉主?
便是连阿琼也跟着长姐一并去了......
婉媃胸口一阵绞痛,她素知长姐的性子,若不是绝望到了极点,断不会选择这般死法。
她是那样爱美的一名女子,为何会如此?
这疑窦深深刻入她脑海中,她隐约觉着,这宫中往后的日子,怕是再也无法太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