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是胤缇复课的日子。
宫中新丧,前朝事耽误不说,百官日日哭灵,便是今日才算复了往昔。
容悦送胤缇入尚书房的路上,见着宫人各个端然自持,有条不紊忙碌着自己的活计,脸上只是平淡神色,不见喜悲。
忆起懿德崩逝那几日,人人以泪洗面,更有宫人哭而悲痛晕厥过去。
只道是人人都像那升平署的戏子,说哭便哭。
哭罢了,也便罢了。
回到宫中,容悦才把一路维持着的悲伤神色缓了下来。
莲心见她甚是乏累,吩咐了伶俐的宫女上前来替她揉肩捏腿伺候着。自己择了一盏新茶端上来,恭谨道:“大行皇后崩逝,娘娘理六宫事疲累了。今日大阿哥入尚书房,可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娘娘进了这安神茶,便再歇一歇吧。”
容悦松泛着脖颈怡然道:“不歇了,闻听婉儿醒了,咱们也得去瞧瞧她。”
莲心遽然色变,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御前出事儿。”
容悦挥了挥手命侍奉的人都下去,只留了莲心在身旁。
她接过茶盏徐徐进了一口,只觉着茶香清冽疲惫一扫而空,这才问道:“怎样的事儿?”
“大行皇后身旁贴身的大宫女阿琼殉主,一头撞死在了乾清宫。”
容悦愣一愣,茶盏中的水险些便要洒了出来:“她哪里不好去死,偏跑到了御前这般晦气?”
莲心蹙眉道:“御前的人口风最紧,是探不出什么来的。不过死了也好,也免得咱们费心思了。”
容悦道:“是了,她与皇后走的那样亲近,保不齐皇后会同她提及什么。”
莲心从容悦手中接过茶盏,盈盈笑道:“其实若不是大行皇后命大,哪里还能多活这一月的寿命?”
容悦‘嗯’一声道:“那日合宫夜宴上,她本气数已尽。奈何没头没尾跑出来个坏事的欣太妃,白白当了她的替死鬼。”
莲心沉吟道:“任凭她如何想,也想不到那鸩毒原是附着在了杯璧之上。娘娘以鸩毒藏于护甲之中,待酒过三巡与皇后敬酒之时,将鸩毒涂抹在自己的杯璧外沿,而后与她碰杯欢饮。杯璧碰之,娘娘杯璧上的鸩毒,自然便沾染在了皇后杯璧之上。人喝得飘忽,添酒之时若酒满溢出也是寻常事。届时,杯璧之上的鸩毒便会被溢出的酒水稀释,缓缓顺着酒渍倒流入皇后杯中,那样的分量,她本是必死无疑。”
容悦唇角微微上扬:“即便她不喝那酒又如何?欣太妃身死,饮的是她桌上皇上新添的酒,她自然会将疑心引至皇上身上去。本就对那人绝望透顶,再经着这事,她那性子,如何肯罢休?”
莲心满面赞许,颔首道:“娘娘只需适时挑拨几句,她便心智错乱,认定了那事儿是皇上做下,偏要取了她性命才肯罢休,令她对皇上彻底绝望。”
这样的筹谋算计,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令人拍案叫绝。
比之从前心怀鬼胎的各宫嫔妃,容悦这一局,才叫赢得漂亮。
“其实,她本不用赴死。若她肯和婉儿一样,信本宫半分,本宫决计不会如此心狠手辣。”容悦思忖片刻,连连摇头,无限喟叹:“将那扳指的事儿告诉她,本以为她会忙着神殇顾不上本宫。却不想自己落得那般可怜境地,仍是成日里想着如何制衡本宫?那些事儿如何能传入皇上耳中?为保全自己,她唯有死路一条。”
莲心俯下身来替容悦揉捏着小腿:“娘娘,如今皇后崩逝,咱们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容悦似笑非笑拨弄着护甲上的累丝花边,低语道:“从前做了嫔位倒还什么都不想,而后做了妃位便想着后位,不得后位成了贵妃本以为便到这儿了。如今既能进一步,自然是最好。本宫不是懿德,再不会为着皇上动心伤神。经了这么些事儿,本宫才算彻底明白了过来。唯有真真儿的权利握在手中,才能立足后宫,高枕无忧。什么情爱之事,不过虚妄,你见着那些真心爱慕皇上的嫔妃,有哪一个得了好果子?”
她又饮了一口茶,转脸向莲心一挑眉:“婉儿算是众多嫔妃中的佼佼者,可你瞧她过的痛快吗?若是她知晓了这各种缘由,一面是待自己亲厚的长姐,一面是对她宠爱有加的夫君,两两为难,你猜猜她会如何?”
莲心笑道:“那咱们可得让她快些知晓。”
“不必了。”容悦摇头,端坐身姿望向窗外:“这事儿便到这儿罢。她是亲眼瞧着皇后自缢身亡的,到底她肯包容本宫,肯护着本宫,肯对着本宫好。合宫里,唯她对本宫存了真心,本宫也不想失去她这个金兰。”
莲心道:“娘娘仁心,得娘娘如此相待,是她的福分。”
这一日午膳后,容悦携莲心便入了长春宫,来时琳兰正守在婉媃榻前,不住与她聊天解闷,想着法子逗她开怀。
见了容悦,琳兰恭谨请安福礼,婉媃亦要落榻,却被容悦一把摁住:“咱们姐妹客气什么?你......可好些了?”
婉媃面色苍白,勉强一笑道:“再不好,日子总得过下去。”
容悦凝眸向琳兰问道:“皇上可来过了?”
琳兰有些沉不住气,憋了半晌,气闷道:“皇上知晓了姐姐醒身,并未来瞧过一次,现如今人又入了武英殿去。”
容悦一叹,握住婉媃的手:“这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皇上看重皇后娘娘,也看重你。你二人毕竟一母同胞,只怕是近乡情更怯罢了。”
“阿琼说,长姐生前最后那一夜,曾与皇上起了好大的争执。”婉媃轻声道:“我总怕着,会否是皇上性极,与长姐起了争执,长姐一时气闷,郁结难舒,这才做了傻事。”
听婉媃如此说,容悦愣了片刻,便问:“阿琼可还有说些什么?”
见婉媃低眉摇头,容悦这才转了神色,颓然伤感道:“便是生了嫌隙,皇后娘娘也不至如此。这里面许多事儿,咱们在这儿猜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若择日见着皇上,你亲自问一问。”
婉媃微而一叹,语下凄婉道:“是要问,却也怕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