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孩子被嬷嬷带出去,玉汶的目光仍一直游移在窗外,直到瞧不见身影才肯作罢。
容悦命莲心与雀珍取来了凤尾矮凳,伺候各位主子落座,又新沏了热茶,与人在殿内叙话。
她取过茶盏,以茶盖徐徐撇去其上沫子,目光一瞥向玉汶道:“本宫念着你爱子心切,允了你常来陪伴胤禵,你便是这样教你自己的儿子?”
玉汶一愣,忙道:“贵妃娘娘,嫔妾......”
容悦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本宫许你回话了吗?”
容悦向来和缓,婉媃极少见过她如此色厉的时候,心下微微一惊,嘴上却笑着说:“姐姐,玉汶也是担心大阿哥,这才失了主意。关心则乱,你便莫要说她了罢。”
容悦道:“你以为我想说她吗?我气的不是她当着胤禵的面哭个没完没了,你瞧瞧方才胤禵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惠嫔教他的?”
说着凝眉斜了玉汶一眼:“他还是个孩子,你教他什么不好,偏要那般说与他去?嫡庶尊卑是重要,可胤禵本就是个乖觉的孩子,哪里会惹出事端来?你告诉他胤礽是太子,要他事事忍让,这才酿成今日局面!孩子只觉着自己差着胤礽半个身头,哪里还敢回嘴反抗?今日之事,有一次便又二次,胤禵与胤礽日日相见,你是想要你儿子这样的年岁便过着同你一般寄人篱下的生活吗?”
听容悦如此说,婉媃这才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
这样年岁的孩子,是最易受外界因素影响而转变了性子的。
今日背书,他无错本该受了嘉许,无端却被太子一顿拳打脚踢,那么来日,他只觉着背书会受了打,哪里还肯用心?
正想着,只听琳兰微笑道:“惠嫔娘娘,这事儿不怨贵妃娘娘生气,您行事再小心谨慎,也不至于连着自己的孩子也一并给搭进去。太子如今不过五岁的年纪,是分不清是是非对错的,你要大阿哥处处忍让,反倒助长了他气焰,于孩子反而不好。”
玉汶茫然摇头,耸了耸鼻尖带着哭腔道:“嫔妾知道姐姐们好心,可是......从前咱们都是经过仁孝皇后压制的,昔日她身居后位,咱们那里过得一日的消遣时候?如今太子虽小,可位份无比尊贵,又得皇上看重......嫔妾说句不当称的话,如今不讨好着太子反倒得罪了他,他朝太子继位,哪里还有胤禵的活路?”
容悦忽而以掌拍案,吓得玉汶一个哆嗦:“你喜欢做奴才便做个够,如今胤禵养在本宫膝下,要他如此寄人篱下,岂不是许了旁人瞧本宫的笑话?!仁孝皇后再跋扈,人如今也去了那么些年了,难不成还能与她的孩子托梦不成?本宫告诉你,你若能教得了孩子好,本宫日日许你来见也不为过。可若再说些不着五六的话,休怪本宫铁面无情,断了你二人母子情分去!”
玉汶满心酸楚,泫然欲泣。
为着孩子,她只得应下容悦的话,柔声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知错了。”
容悦粗叹一口气,摆手命她退下,见人欢喜紧着步子离去,便厉声又道:“不许去御花园寻胤禵,这几日天冷落雪,你好生在自己宫里待着吧。”
玉汶一愣,福礼退出了殿内。人方出殿,婉媃便能听见她捂嘴恸哭之声。
心下不忍,于是凑近容悦些坐下,微笑道:“方才姐姐教导胤禵的那些话,咱们在外面都是听得真真儿的。皇上挪了胤禵来姐姐宫里,却是对着胤禵极好。玉汶那性子本就柔弱,若孩子一早养在她膝下,还不知会变成如何糯软模样。”
她忽而一滞,转了话锋道:“可也容妹妹说一句,方才姐姐的话,却是有些重了。”
容悦叹口气:“话不说重些,她如何知晓利害?你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思呢?”说着看了琳兰一眼:“兰常在,若是四阿哥如此,你会如何?”
琳兰性子刚烈,恨恨道:“那必是要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容悦欣然颔首,目光又投向婉媃,但见她面色一阵青白,低垂了头去,忽而想起自己方才那句‘没做过母亲’怕是勾起了婉媃的伤心事,忙解释道:“婉儿,方才我那话无心,你......”
婉媃勉强一笑,摇头道:“无事,姐姐说的也是实话。到底我没生养过,不懂你们做母亲的心事。”
容悦安慰道:“如何呢?我的孩子不也是捡了旁人的去。左右婉儿你比着我还要好些,总还有自己的指望。”
琳兰见二人越说越神殇,忙转了话锋插嘴道:“贵妃娘娘可要去阿哥所瞧瞧胤禛?他自诞生,娘娘便操持个各宫事忙,一直也没个机会去见上一面。”
“原是本宫疏忽了。”容悦含了一抹会心的笑意,轻轻拉起婉媃的手,目光凝在她面上,沉声道:“婉儿,咱们一同去可好?”
婉媃见容悦小心试探着,生怕方才的话伤着了自己,其实她哪里又是生容悦的气呢?
怪只怪自己腹中不争气,明明是承宠最多的,奈何小产至今也不见动静。
不禁叹声福薄,而后携手琳兰与容悦,一并向着阿哥所行去。
方入了阿哥所,便听几名内监在墙根地下议论着。
“听说了吗,今儿个大阿哥挨了太子的打。”
“可不是,大阿哥哪里还敢还手?我瞧见了,人跟求着饶命一般,连滚带爬便跑了。”
一阵嬉笑声后,又有人道:“太子便是太子,阿哥便是阿哥,总是不同的。即便是大阿哥,可他生母不得皇上喜爱,养母虽得宠又有权势,可到底比不上仁孝皇后。”
听着人这样议论,婉媃心头便有气:“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便敢这般议论皇子?背地里他们又要怎样?”
琳兰亦不豫附和,但见容悦面静若水,提高了声音冲墙根下的几人言了一句:“奴才便是奴才,主子便是主子,总是不同的。背地里议论主子,合该被打死。本宫念着大阿哥的福祉,且饶你们一命,即刻去慎刑司一人领了一百板子,连夜滚出宫去吧。”
这话落,几人吓得忙凑到容悦身前跪着,然则容悦并不瞧他们一眼,只拉着婉媃向阿哥所里行去,路过几人身边,还可以冷笑道了句:“奴才便是奴才,拜高踩低,终生下贱。”
婉媃应声而笑,虽说容悦此举并无错处,可她总觉着,如今的容悦,确是与往日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