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战事一而再大捷,皇上日理万机,因着战喜人也不觉着疲累,常与军机要臣商议排兵布阵攻伐进退至后半夜。
十一月二十五日,兵分三军突袭吴军,连连告破,皇上大喜,着命‘福星’婉妃入夜入乾清宫。
这一夜婉媃宿在乾清宫,闻听皇上言说了许久的前朝战事,她听得一头雾水,但只觉皇上欣喜,那定是极好的事,于是常赔笑身侧。
皇上惬意地闭着双眸,似含了几分疲倦徐徐呼出一口气:“婉儿,过些时日战事平定,朕总想着晋一晋你的位份。”
婉媃卷起一撮乌黑青丝,在皇上臂弯间轻轻搔动着,倩笑道:“虚妄的东西臣妾不稀罕,皇上若要晋,倒不如晋一晋臣妾在皇上心尖儿上的位份。”
皇上在她耳小腹上揉捏了一指,打趣道:“那便是晋无可晋了。”
婉媃嗔道:“皇上只愿给臣妾位份,不愿再多疼爱臣妾一些?”
皇上带了几分戏谑的口气说道:“晋无可晋,便是婉儿在朕心中的地位,已然是最尖儿上的,妮子听不明白朕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与朕拌嘴?”
他说着,拧了拧婉媃的鼻尖,凝眉侧目看向她:“朕不与你打趣,前些日子皇祖母向朕提及,后宫妃位四脚虚悬,后妃母家皆在前朝有功,待平定了前朝战事,总要将妃位补全了才算完满。朕想着,若要你与荣嫔、惠嫔她们并驾而尊,总是委屈了你。再者,你是最和朕心意的,可当得起贵妃的位份。”
提及这事儿,婉媃虽感念皇上情深,可总也心有郁结。
她柔弱无骨的手指在双龙戏珠的被衾里轻轻游移,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小腹,旋即默然叹了口气,摇头道:“臣妾无福,愧对皇上许久疼爱,不得为皇上添个一儿半女,为大清开枝散叶。如今无子封妃已然是意料之外的喜事,如何还敢苛求旁事许多?”
皇上见她神殇,贴近额头浅吻了一记,而后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总说这样伤心的话,要朕心疼。有无子嗣何妨?朕宠着的是你这个人,不为旁事,是你就好。再者说,贵妃不也是无子封了贵妃?左右她膝下养着胤禵与胤祉,如今胤禛即将满月,你与兰常在情谊深厚,朕想着,不若将孩子养在你膝下,如此和了祖宗规矩,也能在来日册你为贵妃时,令前朝少些微辞。”
婉媃伏在皇上的臂弯里,皇上身上贯然有着炽热的温度,于这阴寒冬日里最是暖慰人心。她不觉更贴近他些,仿若这人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只想再离得近些,方能更安心些。
“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在她下颌上一刮,爽朗笑了。可这笑声持续了不止片刻,便复闻听了他喟然一叹。
婉媃悄悄瞥了皇上一眼,见他眉宇隐露忧愁,于是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的声音里尽是沉沉的担忧:“有一事,贵妃瞒着朕,胤禵也瞒着朕,如此,才叫朕害怕。”
婉媃伸手抚摸着皇上上唇蓄起的薄薄一层胡子,不觉有些扎手。
她明白皇上所言为何,大抵是那日胤礽无故责打了胤禵之事。
可这样的事儿,她也只能装作不知晓,待皇上自己说出一二来。
皇上默了片刻,果然开口道:“胤礽背书不尽心,瞧着胤禵得了太傅夸奖,便对着胤禵大打出手。这样的事儿无人拦着,伺候胤礽的宫人不来报,胤禵也不言语,贵妃更是见了朕笑意盈盈只当不知此事。若不是那日之事正巧被沈夜撞见,与朕闲聊时提起,朕还当浑然不知,是个痴傻之人!”
沈夜?
婉媃闻听心中一怔,这合宫都不愿意得罪的人,偏他敢直言不讳,难怪皇上对他看重。
“有这样的事儿?”婉媃佯装惊异,悠悠叹道:“本是稚童,又是男孩儿,玩闹打斗本是寻常。可为着太傅夸赞了大阿哥一句便要大打出手,太子的性子,未免太烈。”
“便是如此,朕才罚了他。”皇上摇头,言语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便要他今夜好好儿在偏殿思过,跪着将东坡那首《梧桐叶上三更雨》①给朕背下来。”
婉媃默了片刻,沉吟诵道:“‘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夜凉枕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梦中历历来时路。犹在江亭醉歌舞。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背完这一首词,意味深长在皇上耳畔呢喃道:“这一词本说苏东坡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于梦中梦见了自己的弟弟,创造了亲人重逢的梦境。以此来表达思想之情,更衬托出了他兄弟二人匪浅的情谊。皇上如此,是要太子明白兄友弟恭的道理?”
皇上颇为赞许的睇了婉媃一眼,颔首道:“《五帝本纪》②曾曰:‘使布立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胤礽今日敢无故责打兄长,明日保不齐便会目无长辈。这样的年岁便这般狂妄自大,怕是朕因着仁孝皇后的缘故太过宠着他,混将他给溺坏了。”
“话虽如此,可他终究是稚童,犯了错处,总是要引导为重,皇上这般罚他跪于殿内,一跪还是两个时辰,若是伤着了膝盖,心疼的还不是咱们?”
皇上已然有了几分睡意,双眸轻闭,口中朦胧答道:“朕少时,先帝这样的责罚没少过。怎不见朕伤了半分?他倒金贵。”
话落末几句,皇上的言语已然有些含糊。婉媃轻轻替他掖好被角,正欲入睡之际,忽而闻听殿外传来阵阵窸窣碎语声。
殿中本就寂静,忽而这般的动静,自然如绵密的针刺在人耳膜之上,引人厌烦。
皇上烦闷睁眼,掀开被衾冲屋外大喝一声:“闹什么?”
门后依稀听得一人‘扑通’双膝砸地之声,而后颤巍言语缥缈传来:“皇上......太子他......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