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犹如脱兔一般,登时于榻上翻起身来,慌张之中穿着鞋袜向外问道:“如何会晕厥?进来回话!”
婉媃见皇上三婚不见七魄,兀自定神,起身俯地替皇上整理衣衫。
彼时屋外那人以匆促入内,来人是平日里伺候在胤礽身旁的内监李钦,见着皇上人连句整话也说不利索,只说是胤礽正跪地背着书,忽而倒地了。
婉媃伺候好皇上更衣,便问道:“宣太医了吗?”
李钦怯懦颔首,皇上起身一言不发,自顾向偏殿行去,将婉媃独留房中。
一时的尴尬蔓延周身,婉媃定了片刻,便起身徐徐跟了出去,临出门见李钦还跪着,不豫道:“你还跪在这儿作甚?不快些去伺候着太子?”
李钦伏在地上,唇齿颤抖道:“婉妃娘娘.....奴才......”
“有话便说,吞吐什么?”
“太子身上生了星点红疮,奴才瞧着......像是天花!”
闻听‘天花’二字,婉媃脚下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这‘天花’便是俗称的痘疫,一人患病染及一宫,来势汹汹,致死率极高。
从前苏杭一代流传痘疫,府邸里的绣娘便是因着躲避此症举家逃难来了京城。
而后京中亦有此症,昔日沈夜父母便是因染痘疫而双双暴毙,托孤沈夜于遏必隆。
这病来势汹汹,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更甚,日以百计。
皇上年幼时也患过此症,后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痊愈,虽容貌无损,但身上却也留下了难看的麻子。
婉媃想至此,方知事态严峻,遂再不理会李钦,步履匆匆赶去了偏殿。
来时胤礽正躺在榻上,稚嫩小脸烧的通红,皇上正坐于榻上细心安抚着他,孩子嘴里只顾含着热、痒、疼,别的话再说不出半句来。
赶来问诊的是院判傅卓,见着胤礽如此症状,旋而生了警惕,取素巾蒙面,更递了两卷给皇上同婉媃。
皇上取了素巾,遽然色变,厉声道:“你取这样的物什作甚?”
他因着少时生过天花,依稀记得苏麻喇姑日以继夜照顾他身侧时的那段可怖时日。
那时,无论是生母慈和太后还是祖母太皇太后来见,都已素巾掩面,生怕过了病气去。
傅卓见皇上盛怒,忙劝道:“太子的症状瞧着像是染了痘疫,皇上虽患过此症不会复发,可总还是小心为妙。”他话落,便自顾问诊,不出半柱香,人惊出一身冷汗,跪地沉声,确诊胤礽所患病症即是天花之症。
皇上满面惊异,只命太医院全力医治,务必确保胤礽无虞。
他虽瞧着坚强,可这病痊愈几率几何,自己昔日是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如何能不知晓?
婉媃凑上前,一手搭在他肩胛之上,轻声劝慰道:“皇上,太子吉人天相,必会无事。”
皇上蹙眉颔首,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拍了拍,忽而想起了什么,便抬头问她一句:“婉儿可患过此症?”
婉媃怔怔摇头,皇上即刻生了警觉,命婉媃快些离去,莫要沾染上此症。
婉媃有心随皇上一同照料,可却被皇上勒令出宫,见着皇上态度如此坚决,自己也不好再执意任性。
胤礽患了天花之事于宫中铺天盖地的传开,闹得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皇上下旨彻查病症来由,得知伺候胤礽看膳的几名内监早两日便高热不退,身上略有红斑疱疹却浑不医治,想着多是由他们将病症过给了胤礽。
盛怒之下命人将几名内监活活打死,拖出宫外胡乱埋了。
可即便是人死了又有何用?
胤礽发病的第三天,已然熬成了半个人干。
头先里只是发热,皮肤出现星点丘疹。
如今更是寒颤、乏力、四肢酸痛、惊厥昏迷,大片大片的疱疹脓包,犹如漫天星子一般,嫣红遍布周身。
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担忧皇孙安危,寻了从前医治好皇上天花之症,如今已然告老还乡的蒙古御医重返宫中,亲自治疗胤礽病症。
又因着苏麻喇姑出过此症,于是太皇太后特指了她去照顾。
本以为如此可换的皇上片刻松泛,谁知皇上重视这位嫡子之心远远超乎了众人想象。
日以继夜照料不说,人更挪去了偏殿,陪着太子同居同食。
下旨前朝,于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太子痊愈,各部院衙门奏章倶送往内阁批复,自己则全心全意看护在太子身旁。①
前朝官员都不得见皇上,更莫要提后妃了。
人日日守在胤礽身旁不肯挪步,若想得见,只得入了乾清宫去。
可人人都未患过那病,谁人又敢去惹了忌讳?
且不说一朝患病生死由天,即便痊愈,脸上也极有可能留下可怖碍眼的麻子瘢痕。
女子以容色事君王,若成了个破皮濑里子,自己的前程是要还是不要?
后宫之中,容悦则以贵妃身份,命太医院取了艾叶与食醋,分发焚烧六宫祛除病邪。
这一日六宫请安承乾宫,惶惶议论许久,只待容悦梳洗装扮完入了正殿,鼎沸莺燕之声才稍稍休止。
珞馥扫其娟子点着鼻尖,一脸嫌恶道:“这醋味混着艾叶,呛得人整宿整宿的睡不安稳,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荣嫔马佳秀妍横她一眼,呛声道:“咱们都日日担心着太子安慰,偏珞贵人只顾着操心自己睡不睡得安稳?再怎么说太子也是你的外甥,摊上你这么个姨母,真真儿是晦气。”
珞馥闷哼一声,将娟子挪下来,缓了神色道:“我如何不担心?去乾清宫求了几次,奈何皇上不让我见就是了。”
宜嫔柔嘉盈盈笑道:“你若有心,漫天神佛都拦不住你。装腔作势的事儿谁不会呀?”
见众人总一见面便要拌嘴,容悦以食指抵着太阳穴,语气烦躁不豫道:“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又关系到国祚,你们倒还有心思在这儿拌嘴?”
众人一时哑口,齐齐收了声。
反倒婉媃心中忽而生了狐疑,她瞥了一眼容悦身后的莲心,见她似是在笑,于是更觉不妥。
思忖片刻,方开口问道:“太子与大阿哥一并入尚书房学课,可别过了病气给了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