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乘轿入承乾宫时,偏巧见喜翠成了把油纸伞在门外候着,见是她来,忙快步迎了上去伺候她落轿。
婉媃睇她一眼,悠悠道:“你一直在这儿候着?”
喜翠颔首:“贵妃娘娘吩咐,今日婉妃娘娘会来承乾宫小聚,便命奴婢来此恭候娘娘。”
婉媃默然颔首,在喜翠的搀扶下缓步向内行去。
这宫中的一切,昔日为自己那般熟悉,却不想也总有一人,会落得这物是人非的境地。
入了正殿,容悦正端坐在上首位,彼时人已然屏退左右,因着落雨天阴,更将殿内的宫灯悉数燃起。
暖黄色的光晕投射在容悦面上,衬的她肌肤愈发白皙胜雪,一抹红唇更添几分从前未有过的妖冶。
身穿一身江南织造新贡的绛红色飞凤珍珠锦,若庭院盛开的芍药月季,娇嫩间自透着些许华贵。那衣角针线细密,飞凤姿态栩栩如生,以珍珠缀目,光彩射人。袖口的凤纹密缝,重叠三匝,是皇后特许的用度,如今添在她身上这般明目张胆穿着,怕是得了皇上的默许。
乌黑青丝精致绾起,缀数数枚云母紫英雀羽遥相呼应点缀,额顶簪一对凤穿牡丹点翠贴金步摇,细密红石为串长长垂下,与耳带一耳三钳东珠配得相得益彰。
那般的雍容华贵,像极了绽放在庭院内的国色牡丹。她嘴角含笑,默默睇着婉媃。
这是十年间,婉媃头一次觉着面前之人如此陌生。
“臣妾请贵妃娘娘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容悦见她俯下身去,抬手柔声道:“妹妹来了,快平身入座罢。”
婉媃言一句多谢,而后自顾坐在一旁的孔雀翎羽长椅之上。
待入座,莲心面色沉沉奉茶与她,而后合门退下。
正殿宫门‘吱呀’一声合上,容悦与婉媃相对寂静片刻,才道:“晨起便惦记着妹妹,不想妹妹果真与姐姐心意相通。这念叨着,人便来了。”
婉媃淡漠道:“贵妃娘娘心思缜密,臣妾拜服。”
容悦笑道:“怎么?一月不曾谋面,再见妹妹,却要与本宫生疏了?”
“娘娘位居高位,母家于前朝得脸,又讨得皇上与太皇太后欢心,臣妾无德无能,实在不敢与娘娘攀扯关系。”
“从前尚不觉着,只是如今与你说话,实在累得慌。”容悦松泛着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你不来寻本宫,本宫心中总是不自在。知道了那么些事儿,难为你如此沉得住气。”
婉媃横眉向她,沉声道:“贵妃娘娘是觉着臣妾拿不到证据,所以才这般恣肆,直欲要与臣妾坦诚相见吗?”
容悦浅笑摇首,一耳三钳的东珠碰撞玲玲作响:“今日你既来了,便是心中存了许多疑问,要同本宫问个清楚明白。如此,本宫自当知无不答。”
本想着容悦会与自己辩驳一番,或者推辞表明自己无辜,如今人骤然变成这幅模样,倒令婉媃惊诧之余,更添了几分痛心。
“旁的事,臣妾不想再问。只两件,还望贵妃娘娘予臣妾个清楚明白。”
容悦颔首,婉媃便道:“长姐拇指上,终日佩戴着的那枚血玉扳指里面蕴有麝香一味,这事儿你可是一早知晓?”
容悦道:“不算一早,左右不过一年的光景。”
“这事儿,可是你告诉长姐的?”
“自然。”容悦回答的果断利落,唇齿间含着的笑意丝毫不见退却:“她拿着本宫陷害太后的证据,要去皇上面前出首本宫。其实本宫倒是无所谓,只是瞧着她被皇上诓骗许多年,竟还是这般懵懂无知,替她伤心罢了。这样的事儿,左右是皇上对不住她。怎么?敢做,还怕人说吗?”
婉媃极力克制着胸腔的怒火,又道:“那么长姐为何而死?”
容悦盈盈笑着,随手取过案几上的茶盏,撇去茶沫徐徐进了一口:“合宫夜宴之上,欣太妃饮了你长姐的那杯酒便毒发身亡。你长姐痴傻,以为是皇上在递给她的哪壶酒里落了毒,要处死她。因着这事儿,人惊悸忧思病了许久。好容易复原后,为着替你筹谋,替钮祜禄一族筹谋,不得不选择已死逼迫皇上立家庙,封官爵,延续钮祜禄一族的荣光。咱们的皇上,你还不了解吗?若是孝昭皇后如今还活着,你以为她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皇上?”婉媃思忖片刻,笃定否道:“皇上为着长姐干政,若要处死长姐,大可私下悄悄处之。合宫夜宴上那么些人,他如何会......”
脑海中浮现过一个画面,令她霎时收了声。
她怔怔望着容悦,忽而忆起,合宫夜宴之日,欣太妃饮了懿德的酒水暴毙而亡,却是之前,容悦与她碰过杯。
那夜自己出宫吹风,回宫时旁人正被歌舞筹谋无人注意到她。
带着几分微醺醉意,恍惚间似乎瞥见容悦正往自己杯璧上涂抹着什么。
不过当时的自己,并未在意这许多。
现在想来......
那便是鸩毒!?
想至此,她遽然起身,怒目而指容悦道:“是你!那酒水无毒,有毒的是长姐与你碰过的酒杯!你将鸩毒涂抹在酒杯之上,假意与长姐碰杯,如此,杯璧之上的鸩毒便挂在了长姐杯上。彼时人都饮的三分醉意,若是举杯之时稍不留神,便会错了持杯的方向。欣太妃正是因为用那沾了鸩毒的一面饮了酒,才会暴毙!你......”
“哈哈哈哈哈......”
容悦的笑声摇曳而诡异,她掩鼻而视婉媃,挑眉道:“你果真聪慧。这层意思,孝昭皇后想不到,你却能想到。”
她微一耸肩,止了笑声,泠然道:“不错,正是本宫所为。只有你长姐暴毙,才能彻彻底底替本宫守住秘密。本宫信你,却不信她。”
婉媃胸口入巨石挥砸,疼痛不已,逼着她有泪无声淌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婉媃举眸,以婆娑泪眼迫视容悦,那盈盈泪渍后,却有着藏不住的恨意:“自你入宫以来,我与长姐待你不薄,你......”
“不薄?”容悦闲闲拨弄着自己的青丝,冷笑道:“如何不薄?本宫能有今日,全然靠得是自己的筹谋。若是指望你与你那蠢钝如猪的长姐扶持,时至今日,本宫可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