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宫中与皇上生的那番争执,婉媃本以为会在次日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未曾想第二日晨起,却迎来了梁九功奉往长春宫的年礼。
乃为皇上静心挑选的两对八宝玉如意,如意上纹刻龙凤图案,象征如意顺遂,情谊绵长。
他似是当真饮醉了酒,浑忘了那日他与婉媃的争执,人仍是隔三差五来宫中与她共进午膳,品琴谈诗,奈何婉媃对他的态度却总是淡淡的。
一晃半月过去,婉媃却再未入过承乾宫请安。
与从前不同的是,一日不见,容悦便要来宫中寻她。
现下躲懒许久,却不见容悦问嘴分毫,更莫要提入她长春宫的门。
后来一日午后,还是琳兰满面不豫寻来了她,才从她口中得知,近日后宫之中,却是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容悦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和善,各宫妃嫔请安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话说的不点眼便惹怒了她要吃了责罚。
而养育在她膝下的胤禵、胤祉与胤禛三名阿哥,如今更是愈发看管严厉,不许生母来见。
一日琳兰连同秀妍、玉汶往承乾宫欲寻容悦质问个清楚明白,却遭了她一句皇上圣意如此,自己不过是依着祖宗家法治理后宫,若是有微辞,只管去寻了皇上来与自己说。
其实容悦这话说的也无错处,阿哥养在她膝下,本意便是要在其成年前与生母少些接触,如今才可防止外戚专权的祸事发生。
可法理之外尚存人情,从前半个月得见一次,为人母总是记挂着,如今却一面也不让人见,秀妍本就是个厉害性子,登时在承乾宫与容悦翻了脸去。
容悦也不动怒,只命宫人将她们齐齐赶了出去。
琳兰说及此处满面凄然,不住摇头叹息:“姐姐,贵妃娘娘这般,往后我如何还能再见着自己的孩子?”
婉媃私心里自然明白容悦此作的目的为何,自从白长卿回宫,容悦怕是已然洞悉到婉媃知晓了一切,她那平日里佯装出的伪善,自然也无需再继续装下去。
如今大权在握,又养育众多皇嗣,在皇上面前得脸,又擅于穴位推拿之术解了太皇太后的顽疾痛楚,放眼六宫,如今还有比她承乾宫更风光的吗?
她冲琳兰淡然一笑,而后百无聊赖拨弄着案上那盆处绽的迎春花:“即便是要你去见了,又能如何?孩子养在她膝下,成人之前也叫不得你一声额娘。即便是来日成人,太子已立,多半是要封了郡王亲王的挪出宫自立门户。生母身份低微,如何能保住孩子周全?”
琳兰默然片刻,徐徐道:“姐姐的意思是,要我争宠?”
“非得做了一宫主位,乃至封妃,你才能替你自己,与你的孩子,筹谋旁事。”
婉媃的一番话似是对琳兰触动极深,往后的日子里,她本是不在意容貌的人,也开始细心装扮起来。
本就是出水芙蓉的气质,现下这般打扮起来,自然要重新俘获帝心。
因着背后有婉媃帮衬,琳兰学着揣摩皇上性子,逗得皇上欢颜不已,平日里流水的赏赐也是往长春宫送着,一时间宠爱足以比肩昔日的婉媃。
可到了一月底,随春日回暖,御花园百花齐放,这样的一枝独秀忽而一夜转了景象。
承乾宫的戴佳毓宛,自入宫来便不得皇上待见,这几日不知为何,却被连连翻了好几次牌子。琳兰一时间便被皇上冷了下来,却是寻不出半分缘由。
她人机灵,命宫人赏下银子在御前打探,这才知晓,毓宛的得宠,全然靠着容悦在身后帮衬着。
这话传到婉媃耳畔,她只眉头一簇,沉声道:“且想想她为何要帮衬着毓宛?”
琳兰摇头只道不知,婉媃起身推开菱窗,贪婪嗅了几口春日的气息,再不言语。
她心中明白知晓,若是容悦肯帮衬着毓宛承宠,必然是毓宛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容悦为着拉拢她,才会如此。
那又会是什么事儿呢?
左不过是文茵的死事有蹊跷。
正如此想着,忽而云蝉踉跄而入,满面慌张来报:“娘娘,承乾宫出事儿了。”
“如何?”
“惠嫔娘娘与荣嫔娘娘请了太后来替她二人做主,只因传言三阿哥患病贵妃娘娘不肯传太医医治,任由他自己慢慢儿熬着。太后听了这事儿即刻去了承乾宫,可见三阿哥面色红润咯咯直笑,哪里有半分身子不适的模样?于是训斥了惠嫔与荣嫔不安分,更勒令她们再不许来承乾宫探望自己的孩子。两位娘娘闻听这旨意慌了神,尤是惠嫔娘娘情绪易激动,竟登时便在承乾宫昏了过去,人如今被挪回了自己宫中,现下还没醒。”
婉媃闻言颇有几分唏嘘,一旁立着的琳兰听了这话肃声道:“这不给三阿哥医治的流言,最先便是从贵妃宫中传出去的。两位娘娘关心则乱,也没个定性便去寻了太后做主,要我瞧着,这事儿怕多半是贵妃自己的主意。”
“你为何如此说?”婉媃瞥她一眼,见她目光清明若有所思,于是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
琳兰摇头道:“姐姐不肯说,可我也不是个痴傻的。这些日子生了这么些事儿,姐姐你身子无恙却再不肯入承乾宫请安,那定是贵妃做了什么令姐姐无法原谅的事儿,否则以姐姐的性子,何至于此?”
“许多事儿你原是不知道的好。”她扬手命云蝉退下,再择些上佳的补药送去玉汶宫中,要她好生休养着,勿要惊悸忧思。
然自己,则独一人传轿向承乾宫行去。
彼时琳兰欲跟着自己,却被婉媃苦言劝慰住:“这事儿唯有我一人去才可,你放心,我会让你见着自己的孩子。”
琳兰目送婉媃乘轿离去,心底却暗暗发怵。
一昂首,紫禁城的天,已然变得阴寒晦暗,黑云压境,直欲催人而下。
不多时,滂沱大雨,便落了个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