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宫之后,婉媃一路神志恍惚,她仿若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只觉着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切。
入夜之后,人因着气闷便开窗而眠,早春的深夜依旧寒凉,装了许久的伤寒病症,终在这一日得尝所愿。
这一病,便缠绵了半月之久。
直至这一年的二月二十日,纳喇君若顺利诞下一名皇嗣。
消息是由着琳兰传入长春宫,是日,皇上必然前往启祥宫以贺君若新喜,婉媃明白,自己复宠的机会,这便到了。
不为着与皇上的情谊,只为着替长姐与文茵报仇雪恨。
她需要皇上的宠爱,唯有如此,才可保全她在宫中的地位。
大病初愈,气色总是不佳,婉媃于宫中七八宫人伺候着,直至妆容精致,毫无疏漏,这才昂首出宫,入启祥宫恭贺君若得子欣喜。
入宫时,见满宫的嫔妃大半都围在了启祥宫偏殿,容悦自然也在。
越过人群,瞧着皇上正坐在君若榻前,而容悦则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孩子,满面喜色,爱不释手抱在怀中。
她瞧着仍是那副端然无害的贤良模样,可一想起如今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婉媃便只觉着胸口阵阵的恶心。
其实何止是面对她呢?
对着皇上,亦是如此。
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一改面上嫌恶神色,挤出一瞥明媚的笑容开腔道:“好生热闹,臣妾可是来晚了?”
这一声唤,得众嫔妃齐齐回首,见是婉媃,无不吃惊。
她许久未在宫中走动,只说是病弱养在宫中,却不想人如今瞧着愈发明媚亮眼,皇上目光凝在他身上,便生了光,再舍不得移开:“婉儿?你不是病着,怎来了?”
婉媃娇俏一笑,打趣道:“瞧着皇上便不关心臣妾,臣妾这病都好了些时日了,皇上也不来瞧臣妾。”
皇上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只说是国事繁忙,混忘了去,而后指一指容悦怀中的孩子,话锋一转道:“先瞧瞧孩子。”
容悦含笑瞥了一眼婉媃,而后将怀中幼童向她凑了凑,婉媃亦是端然一笑,却忽而从容悦手中将孩子抢着抱了过来。
容悦本不欲松手,可奈何她气力颇大,若执意争执必然要惹了孩子哭闹,遂放手任之。
婉媃将幼子抱在怀中,说来也是投缘,幼子见了她便‘咯咯’低笑,皇上见状大喜,指着二人道:“这孩子方才哭闹不休,偏见了你才这般嬉笑出声,可知你二人有缘。”
婉媃随手取下簪在发上的凤位金簪,尾后点翠而上的羽毛霎是炫目,她拿着金簪,不住在幼子面前晃动,逗他直笑。
皇上牵了一把方生产完还虚弱着的君若的手,问道:“孩子与婉妃投缘,满月之后,便送去她宫中养着罢?”
君若新为人母,哪里舍得,可皇上如此说,又有着祖宗规矩束缚着,她也只能怅然颔首,虚力道:“但听皇上安排。”
容悦闻听此说,登时沉不住性子,出言劝慰道:“皇上,婉儿大病初愈,平日里总还要分心伺候皇上,哪里有这样的闲心?不若还是由臣妾带着吧,臣妾膝下育有三子,到底是比婉儿有经验些。”
“没有经验,也可学着不是?”婉媃将幼子抱得更紧些,冲容悦扬一扬眉,莞尔笑道:“姐姐把持六宫事,白日里天未亮便要送着大阿哥入尚书房,而后回宫候着六宫嫔妃请安,请安毕又要照顾三阿哥与四阿哥进食洗漱,平日里孩子哭闹起来,一个引着一个,姐姐如何能安枕?不若便由妹妹替姐姐分担些,终日里见着姐姐如此,妹妹心中实在不忍。”
容悦温婉道:“若是大一些的孩子,妹妹还可慢慢儿学着,可小儿总病弱,一个不注意便是头疼脑热的,届时妹妹手忙脚乱,受苦的可是小阿哥。”
婉媃颔首道:“姐姐说得极是,既然如此,那便请姐姐宫中的乳母们分得一二,来臣妾宫中照顾五阿哥可好?左右平日里照顾小阿哥们的,是乳母,也不是姐姐。”
容悦还欲辩驳,却听此事琳兰一句:“嫔妾也觉着养在长春宫甚好,左右嫔妾的孩子方出生便挪去了贵妃娘娘宫中,现在五阿哥入了长春宫,嫔妾也可帮着照料着。”
秀妍与玉汶相对一眼,皆附议琳兰所言。
容悦私心里明白,这是她三人为着自己使他们疏远自己的孩子,而合起来给自己办难看。正面色不豫时,偏听皇上一句:“贵妃辛苦,婉妃帮你分担着,也是应该,这事儿便这么定了罢。”
话落,婉媃即刻将孩子递给乳母抱着,而后欢喜谢恩。
在君若再三求取下,皇上替五阿哥拟了‘禶’字为名,是为胤禶。
康熙十八年二月二十日,五阿哥胤禶降生,皇上亲旨,于五阿哥满月后,交由婉妃抚育。
事成定局,容悦再无力扭转局面。
这日回宫之后,她心有气闷,又闻听三阿哥与四阿哥正哭闹的紧,忙训斥了乳母,要人将孩子挪出宫哄着,待不哭了再抱回来。
自养育阿哥以来,莲心从未见过容悦有如此不耐烦的时候,于是小心恭谨奉了安神茶入内,开口劝慰道:“娘娘为着五阿哥挪去婉妃宫中心中气闷也是有的,可凭她如何,总撼动不了娘娘的地位!”
“你知道什么?”容悦厉声呵斥道:“她本就得皇上看重,如今又得了子嗣,哪一日越在咱们前头去了也未可知。如今后位虚悬,本宫势在必得,绝不容许任何人扰了本宫的全盘谋划!”
莲心俯下身来,替容悦揉捏着腿脚:“娘娘,恕奴婢直言一句,其实能否立后,旁人立在皇上枕边的耳旁风,也是极为重要的。如今您养育着几位阿哥,却不让生母相见,其余嫔妃心中自有怨怼,如何愿意同娘娘交好?且看今日,几人同时附议皇上将五阿哥挪去婉妃宫中养着,便可知一二。”
容悦思忖片刻,忽而阴容笑道:“你说得对。左右孩子在本宫手中,为母者,孩子便是她们的命。本宫倒不信,她们能与自己的半条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