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一番苦苦劝诫,终令皇上允了婉媃的法子。
着拟旨下令,宫中侍奉宫女,凡年满三十者①,即可于内务府领了商银,出宫返乡。
皇上此举震惊合宫,到底是有违祖宗家法的事儿,仁宪太后自然是要说嘴两句。
可这事儿传入太皇太后耳畔,却生生将仁宪太后劝住。
只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的规矩,便亦是祖宗家法,左右瞧着宫中侍奉的奴婢也是可怜,若能早些出宫,兴许还能成家生子,普天之下,哪有不拜服皇上仁德的?
果然,在此举实施一月之后,后宫开销省去了一大半不说,连着民间对皇上的赞许也是铺天盖地,直呼得此明君,乃百姓之福也。
皇上本就是极重民意与自己名声的人,得百姓如此拥戴,自然要将这功劳记在婉媃身上。一时间,婉媃的风头更甚,直欲盖过了容悦去。
长春宫中侍奉宫人本都是些年轻干练的,唯有霜若一人是足岁可出宫之人。
婉媃劝慰她许久,可却拗不过霜若的执拗性子。
只说宫外已无亲眷家人,自己唯一的亲人便是婉媃,自己的家便是长春宫。
如此,婉媃也不迫她,只是日后事事待她,更多了几分亲昵照拂。
今年的盛夏颇为炎热,午间泼洒在庭院内的水,不消片刻便蒸发了去。
大地炙烤,宫中蛇鼠却异常反常,从前畏人躲避洞穴,如今如此酷热的天,却成日里再庭院内乱窜,却也不畏惧宫人追赶。
宫中膳司圈养着的各类牲畜日夜嘶吼不休,便是连着锦鸡亦是不分昼夜的打鸣,似极了那日在长亭内,沈夜无意中所提及的那句‘鸡精’。
飞鸟时常乌压压一片南迁,奈何酷热,偶有鸟因着暑气难耐,于空中坠落,死尸遍地。
这般反常事儿,惹得人心惶惶,一时间众说纷纭。
容悦为平息宫中非议,遂命钦天监监正向皇上报,天象有异,乃预示着我朝战事即将大捷,皇上遂喜,赏之,流言不攻自破。
容悦本就是寒凉的身子,因而这样的盛暑对她而言倒算不得什么。
可合宫诸人哪里受得住这般炎热?尤是众嫔妃,还要日日勤谨入承乾宫请安。
承乾宫从不用冰是合都知晓的事儿,如此一来二去,人人皆是清爽着进去,一身紫油腻出来。身上披着的氅衣,恨不能挤出水来。
如此折腾了几日,婉媃便中了暑气,病下了。
在宫中将养了两日,总不传太医来瞧,直至这日云蝉瞧她实在辛苦,背地里偷偷唤了白长卿来。
彼时婉媃正于榻上睡着,云蝉同白长卿轻手轻脚行至她身旁,由着云蝉动作轻缓将婉媃的臂膀搭在榻边,白长卿取出素巾盖在其上,便开始替婉媃诊脉。
可方探脉了须臾,婉媃听闻了动静遽然醒身,见是二人如此,登时怒道:“大胆!这是做什么?”
她仓促将手臂收回,而后怔怔望着白长卿与云蝉道:“都是在本宫身旁伺候久了的,愈发没有规矩!本宫说了寻常暑热,不必去寻太医,云蝉你缘何擅作主张?”
云蝉见婉媃病中动了大怒,一时间满心的自责,跪地沉声道:“娘娘,奴婢是为着娘娘您的身子着想。这样的酷暑的天儿,宫中已经因着暑气过身了许多宫人,奴婢实在......”
“云蝉,别说了。”白长卿淡然出声打断了云蝉的话,他一双单目凝在婉媃身上,许久才吐出一句:“这事儿,是娘娘自己做下的?”
婉媃闻言不语,默然颔首。
云蝉听着二人对话满腹糊涂,于是问道:“什么事儿?怎样的事儿?”
白长卿自不理她,反倒端起了肃色,蹙眉向婉媃道:“娘娘可知这事儿的厉害?”
“有何不知?”婉媃苦笑摇头:“左右不是头一次了,本宫明白自己的身子。”
云蝉见白长卿尽说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登时极了,在他肩声推了一把,道:“究竟是什么!你可别吓着我!”
白长卿无奈叹息:“婉妃娘娘,擅自用了避子的汤药。”
避子?
云蝉大惊,忙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娘娘一心求子,如何会用避子的汤药?你......”
“云蝉。”婉媃轻声唤住她:“白长卿说的无错,你无须斥责他。是本宫自己,不想怀有皇嗣。”
“娘娘,这是......这是为何?”
婉媃冷笑道:“可还记着,昔日白长卿曾验出过本宫身子,有用过麝香的迹象?”
二人默然颔首,婉媃又道:“且想想,皇上防着长姐,如何能不防着本宫?从前寻不出缘由,只因要害本宫之人,并非旁人,而是本宫的枕边人罢了。”
词语落,皆是无语。
后来白长卿开了解暑气的药后,便由着云蝉送出了长春宫。
将药煎好侍奉婉媃进下是,云蝉却无声垂了泪。
婉媃不动声色替她抹了抹泪痕,问道:“好好儿的,你哭什么?”
“娘娘......”云蝉将婉媃的手攥在自己掌心:“娘娘是极好的人,对着咱们好,对着皇上更好,皇上他......可是娘娘,即便如此,您也不能拿着自己的身子玩笑呐?”
婉媃道:“本宫可以体谅皇上,他是天下的君王,就势必做不得本宫的夫君。这些事儿,本宫原是一早便知道的,只是自己痴心的厉害。”
“娘娘,这事儿是贵妃告诉您的?”
婉媃淡然颔首,云蝉愤愤道:“她是何居心?娘娘那般待她,她居然......”
“咱们对着旁人的好儿,有时候,在旁人眼中,却是伤她的利器。本宫不怨她告诉本宫这些,反倒要谢她令本宫看清了眼前的路。”婉媃徐徐躺下身,将被衾略微松泛些,而后嘱咐道:“去添些新冰来,本宫乏了,想歇一歇。”
云蝉含泪为婉媃添了新冰,而后举着个团扇,站在她身旁,轻缓替她纳风:“娘娘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您,替您扇风。”
婉媃双眸紧闭,含着一抹细微的笑意,累及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