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天儿本就闷热,加之蝉虫名叫窸窣不已扰人清梦。
彼时婉媃正卧在暖座上阅着头先里皇上所赠的玉谱,看着眼酸便向窗外眺望,见庭院花草生得杂乱,于是一时兴起命云蝉取了剪刀了,至庭院修剪花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霜若徐徐赶回宫中。
婉媃看她一眼,莞尔一笑,将剪刀递给她:“回来了。”
霜若接过婉媃递来的剪刀,见她将枯枝败叶修剪了一案,忙招呼了宫人们来收拾干净。见婉媃面色恬然含笑望着那株茉莉,便道:“娘娘将坏掉的枝叶修剪了去,如今这株茉莉虽瞧着孤单,可却幽香的紧。”
“表面上花团锦簇的又有何用?”她微笑,抬眉瞧向霜若问道:“消息传出去了?”
霜若颔首道:“自然,雀珍听了奴婢私下的闲话,急的便跑回承乾宫去,临了还被脚下的花盆给绊了一跤,生了好大的动静。”
婉媃道:“你觉着贵妃会放过她?”
“自然不会。”
婉媃轻轻抚摸着纯白的茉莉花瓣,凑近花前深吸一口气,怡然道:“寻人仔细盯着承乾宫,怕是毓答应生产之日,可要闹出足大的动静来。”
而承乾宫中婉媃所期盼的动静,一直到了七月二十五这日夜里才传来。
是日皇上正留宿于长春宫,入夜已然睡下,却听宫外梁九功悄声唤了一句:“皇上,承乾宫的毓答应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怕是要生了。”
皇上睡得深沉,自然未听得这一句,反倒是婉媃耳若顺风,旋即推醒了皇上,满面喜色道:“皇上,承乾宫有喜了。”
伺候着皇上更了常服,二人便一并赶入承乾宫中。
来时,容悦与茹歌正齐齐守候在正殿内,见着皇上来,二人急急福礼。
婉媃瞥了一眼容悦,面含冷笑亦向她请安:“贵妃娘娘金安,毓答应如何?”
容悦微眯起眸子睇着婉媃:“怎么?婉妃很是关心毓答应这一胎。”
婉媃笑道:“贵妃娘娘哪里的话,毓答应的孩子便是皇上的孩子,咱们紧张皇上的孩子,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皇上笑说二人惯爱拌嘴打趣,吩咐众人落座后,瞧着茹歌正面含桃花护着自己的小腹,便道一句:“日后你是要做额娘的人了,许多事儿也得早做准备。待毓答应平安诞育皇嗣,少不得要像她取取经。”
茹歌起身,恭谨一拜,娇羞道:“皇上所言极是,嫔妾正有此意呢。倒是怕届时毓宛姐姐嫌弃嫔妾粗苯,不肯与嫔妾多说嘴。”
皇上笑道:“毓宛性子随着贵妃,最是和婉,自不会如你所说那般。”
候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听偏殿一声洪亮的婴孩啼哭传出,皇上大喜,忙向外行去,茹歌殷切紧随其后,倒是容悦与婉媃悠悠并排向外行着。
“妹妹日后若是要养育毓答应这一胎,可是要辛苦了。”容悦略有深意说到。
婉媃亦笑道:“妹妹从未想过要养育毓答应这一胎。昔日文茵的死,她逃不了罪责。妹妹如何愿意养育她的孩子?”她凑近容悦耳畔,娇俏一声:“姐姐莫不是听了奴才们闲言碎语,便以为妹妹有此心吧?”
容悦见她笑得妖娆,心下泫然一紧。
莫非那日,毓宛并未求婉媃养育自己的子嗣?
那她入长春宫,所求又是何事?
顾不得思虑许多,众人至了偏殿外,却见接生嬷嬷独独而出,怀中并未抱有皇嗣襁褓。
皇上见状登时有些慌神,忙问道:“孩子呢?”
嬷嬷不敢直视皇上龙颜,只自顾跪地声音颤巍回话:“小主平安为皇上诞育一名小阿哥。”
闻听此话,悬着的心这才放入肚中,又催促道:“快去将孩子抱来给朕瞧瞧。”
嬷嬷略显为难,跪地不动,皇上心下生疑,也不顾产房血腥,自顾踱入殿内。
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错愕不已。
毓宛产后力竭,面色煞白平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存半分。
小阿哥正平平躺在另一嬷嬷怀中,却见那嬷嬷满手是血,正仔细托着小阿哥的右足。
原先只以为是母体血污,却不想凑近一看,倏然令人胃中翻涌。
小阿哥右足,似是生生被人掰断了一般,有白森森的骨节曝露在外,孩子啼哭的撕心裂肺,皇上在不忍心多看一眼,忙背过身去,厉声怒道:“这是为何?”
嬷嬷忙道:“皇上恕罪,阿哥出生便是如此,奴婢接生数载,遇着此事,也是头一遭。”
见皇上如此,一旁的容悦、婉媃与茹歌这才围上前去。
见着此状,茹歌失声恸哭,见毓宛挣扎着起身欲瞧孩子一眼,便趴在毓宛的榻前呜咽劝慰道:“姐姐别看,姐姐......”
而容悦则伤情不已,连连摇头:“哎......这,往后可要苦了这孩子了。孩子这般,总得寻人医治着,刘太医是妇科圣手,决计不精于此道,臣妾一早安排了张奎张太医在殿外伺候着,皇上可要宣人来瞧一瞧?”
皇上心痛不已,哪里还顾得上旁事,只道容悦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踉跄踱步向宫外行去。
却此时,婉媃细细瞧着孩子伤势,忽而扬声一句:“这样重的伤,怕是接骨医治也是枉然,总要落下病根。张太医医术是精湛,可对外科损伤一事,到底还是比不上终日里伺候臣妾的白太医的。”她目光阴冷瞥了容悦一眼,便向皇上接道:“如今白太医正在宫外候着,皇上可请了二人一并医治吧。”
那张奎本是容悦贴身伺候的太医,得他医治后,即便是孩子伤患乃为外力所致,也定会瞒个滴水不漏。
自那日毓宛莫名其妙入了长春宫,婉媃便知她定是为人所算计。方才瞧着见了孩子时,茹歌面上先是闪过一瞥笑意,便知她二人不合,定是茹歌有心引了容悦怀疑毓宛衷心。
于是吩咐霜若私下散步谣言,果然见雀珍出宫打探,将这话听了去。
话传到容悦耳畔,她又如何能坐得住?她必不会让自己养育毓宛的孩子,若如此,便是等同于将毓宛推向婉媃,那么昔日她谋害文茵的事儿,早晚会从毓宛口中传遍六宫。
奈何毓宛月份已大,若是寻常法子滑胎,必然会牵扯出自己。唯有令其外伤折损,才会断了皇上移宫豢养的念头。
本就是个病弱的孩子,皇上如何又舍得要他与生母分别?
然而这一切,却一早便在婉媃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