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携婉媃至了殿门外,挥一挥手中净鞭,肃声道:“娘娘,奴才不便陪您进去。”
婉媃颔首,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殿内行去,忽而闻听身后的梁九功又叮嘱一句:“皇上正在气头上,娘娘莫要触了霉头。”
婉媃道一句多谢,不再逗留,径直入内。
来时皇上面色清冷正坐殿中,一手抵着额头,一手轻轻敲打着案上厚厚一叠供词。
容悦立于身旁,不住嘤嘤哭啼,泪若断线珠子,不时以绢擦拭。
行至御座前,婉媃恭谨跪地,福礼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贵妃娘娘,皇上万福。”
皇上缓缓抬目,冷眼瞧着她,也不吩咐她起身,只道:“婉妃,这些事儿当真与你有瓜葛?”
婉妃?
这许是封妃之后,皇上头一次以这样的口吻来唤自己。
见容悦擦去泪痕,立在皇上身后冲自己隐秘一笑,隐隐不详预感肆意于心底滋生蔓延。
“怎样的事儿?臣妾不知皇上所言为何。”
皇上将供词掷在婉媃面前,沉声道:“你自己看。”
婉媃将铺洒一地的供词一张张捡起,还未定睛瞧上一眼,便听容悦带着哭腔抽泣问道:“婉儿,我一向待你视若亲姐妹,你何以要如此待我?”
婉媃奇道:“妹妹待姐姐亦是如此,姐姐怎会有如此想法?还是姐姐待妹妹早已初心不再,所以才会如如此想妹妹?”
容悦满腹委屈,摇头叹道:“供词在这儿,你还要如何污蔑于我?”
皇上眉头团起褶皱瞧了容悦一眼,见她满面楚楚顺势执起她的手,劝慰道:“有朕在,必不会要何人蒙冤。”
婉媃见着容悦如此,只觉满腹恶心,可令她更为恶心的,则是面前白纸黑字的这些供词。
桩桩件件,皆指向自己。
慎刑司内监,原是在自己宫中当过职的。
嬷嬷家眷齐言,是领了一男子的银子。
而依着他们口述画师执笔所画男子画像,正是新得自己提拔的长春宫掌事太监肃礼。
且肃礼的供词,赫然写着一句血字。
‘诸事皆为婉妃指使,奴才冤枉’
好一句皆为婉妃指使!好一句奴才冤枉!
却不想才处置了李印,却又冒出来了更大的祸患!
她阅毕,将那供词整齐摆放在一旁,扬起脸向着皇上:“皇上相信这些?”
皇上凝着她坚定的目光,忽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倒是容悦见着皇上略有动摇,忙道:“白纸黑字写着,若不然还能是这么些人不要自己性命去冤枉你?”
婉媃并不理财她,自顾问道:“皇上相信这些?”
“朕唤你来,便是要问你这其中可有误会?还是你当真如此歹毒,为着后位谋害朕的皇嗣,以此嫁祸贵妃?”
“臣妾为着后位?”婉媃怅然失笑,一时间,长姐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令她不禁感慨一句:“有着孝昭皇后的例子,臣妾哪里还敢?”
“你放肆!”听闻婉媃再度提及懿德,皇上再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伏案起身,指着婉媃怒道:“若不是你,何以事事皆指向你?”
“臣妾侍奉皇上十二载,原先以为皇上看人是用心,却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瞧人,仍然是只顾着眼前表面。”婉媃失笑起身,拂了拂膝上灰尘:“事已至此,臣妾百口莫辩。”
皇上骇然道:“你认了?”
婉媃冷笑摇头:“这些证据,若是有人存心随意皆可伪造。皇上命梁公公携侍卫压着臣妾入御前觐见,想来是打心底里已然定了臣妾的罪。可这事儿,臣妾并未做过。臣妾如此说,皇上信吗?”
“朕......”皇上一时哑口,欲言又止。
婉媃道:“皇上可还记得,常日里总与臣妾说的那句‘有朕在,你安心’?且皇上细想想,臣妾入宫这么些年,但凡有祸事牵扯到臣妾身上,皇上又何时信过臣妾?若臣妾如此的真心相待,换来只是无尽的猜疑,臣妾敢问皇上一句,臣妾如何安心?”
皇上长久凝视着婉媃的目光,忽而幽微一叹:“这事儿证据确凿,可只要你真心告诉朕一句,这事儿不是你做下的,你安心,朕必信你。”
这一句话,宛若存着余温的烙印,生生暖在了婉媃的心上。
她冲皇上莞尔一笑,摇头道:“臣妾,并未做过。”
容悦见皇上瞧着婉媃仍是满目柔情,心底恨意丛生。
自己处心积虑良久,皇上只道一句信她,便恕她无罪,那便当自己是什么?
于是遽然跪地,向皇上沉声道:“皇上信婉儿,便是不信臣妾。臣妾蒙冤,尚且禁足了七日,若今日皇上宽宥婉儿,合宫上下,必会以为这事儿当真是臣妾做下。届时皇上又要置臣妾于何地?”
皇上搭了容悦的臂弯一把:“贵妃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怎知容悦执拗,跪地不起,呜咽道:“臣妾不求旁事,但求皇上还臣妾一个公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妾唯有自认有罪,长跪乾清宫外不起!”
话落,还不等皇上反应过来,人便哭着跑出了乾清宫,双膝砸地跪在宫外不住叩首。
皇上焦急起身,先是径直行至婉媃身旁揽一把她削薄的肩胛,而后无奈道:“朕知道这事儿不是你做下,朕自会要人彻查,还你一个公道。从前朕欠了你,欠了懿德,如今断然不会让你再白白受辱。”
婉媃须臾默然,心绪无限翻涌,即便皇上此刻信了她,却还不知容悦还会想怎样的法子来嫁祸自己。
不若先任由皇上发落了她,而后再做筹谋,一来可令容悦放松警惕,二来事关皇嗣,前朝非议也不会太过惹耳。
“皇上可会还臣妾一个清白?”
皇上眸中星芒一闪,笃定颔首,沉声道:“定然。”
婉媃徐徐闭目,释然道:“那么,臣妾不愿皇上为难。今日之事,臣妾但凭皇上发落。”
“这怎可?你......”
不等皇上话落,婉媃身子后退几步,跪地一拜:“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如您所说,事事皆指向臣妾。皇上于众人没个交代,旁人只会说臣妾妖媚惑主,牝鸡司晨,臣妾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