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婉媃一番陈情,皇上思量片刻,忽而扬声命梁九功入内,颇有几分为难宣旨道:“传朕口谕,晓瑜六宫。婉妃钮祜禄氏,德行有亏,善妒好强,言行无状,着,降为嫔位,幽居长春宫,引侍卫看守正殿。无朕旨意,不得探视。”
这样的旨意宣毕,皇上低沉的声音似还回荡在乾清宫顶上,却见仁宪太后携德嫔来见,听了皇上所言,仁宪太后登时团眉不豫道:“皇帝当真觉着这事儿能是婉妃做下的?论着宠爱,她是合宫里最不缺的,她要争什么?”
琳兰急急上前搀扶着婉媃,低语问一句:“姐姐无事吧?”
婉媃浅笑一记,摇头道声无事,继而向仁宪太后跪拜道:“太后,这事儿如何,臣妾相信皇上定能还臣妾一个公道,还请您莫要太过替臣妾操劳了。”
仁宪太后面上闪过一瞥不可置信的惊诧,话中带话道:“公道?孝昭皇后的公道还没见着落,何时才能轮到你的公道?”
闻听此话,皇上登时厉色,肃声道:“太后,事关皇嗣,乃为前朝事。您还是听着婉妃的劝,莫要插手了。”
仁宪太后横他一眼,泠然道:“皇帝以为哀家喜欢替你理这些个乌七八糟的后宫事?”
话落,又狠狠睇了一眼从跪在殿外满面楚楚可怜的容悦,喟叹道:“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是谁错了主意,快些自己认了!若是好一番折腾,再将幕后之人寻出,可被怪着哀家不留脸面。”
这话显然是说给容悦听的,可此时的容悦,哪里又在乎她说了些什么?
这一日之事,以婉媃被御前侍卫押解回宫而告终。
内监侍卫将长春宫宫人一并择出宫去伺候,唯留了云蝉与霜若贴身伺候着婉媃。
这样大的动荡,自然令云蝉与霜若摸不清头脑。
便是同梁九功私下问询了两句,才得了缘由。
人潮散去,已尽午时。
琳兰一直侯在门外欲瞧上婉媃一眼,奈何圣旨以下,她再如何强求,也是徒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听着殿外消停了动静,婉媃才懒懒依在暖座之上,问道:“人走了?”
云蝉神色黯然颔首:“德嫔娘娘待您有心。”
“你想法子替本宫传句话出去,要她顾全自己,提防着容悦。她性子太过冲动,如何能是容悦的敌手?”
霜若面色凝重道:“贵妃的心思也太重了些,本是她落难,怎地一反手,便成了娘娘受责?”
云蝉亦附和道:“贵妃是可恨,可方才听梁公公说嘴,娘娘如今还肯信着皇上?莫不是忘了从前您禁足延禧宫时,皇上晃了多久的时日才将您解了禁足复了位份?如今这局布的精密,桩桩件件皆指向娘娘,您若只凭自己对皇上的信任,在外有着贵妃从旁作梗,您何时才能解了困局?”
婉媃松了松领约,将紧闭的菱窗推开一幽窄缝隙,目光探向窗外满院春光,冷笑道:“本宫哪里是信他?时局如此,唯有这般说辞,才可令皇上费心查着真相。入乾清宫前,梁九功那一句皇上正在气头上,要本宫莫与他针锋相对。本宫原先不以为然,现下细想,他是皇上身旁伺候的老人了,自然比本宫还要熟知皇上性格。”
她顿一顿,摇头叹道:“皇上最是喜欢柔顺的女子,因此容悦即便伪善,可偏中了皇上的下怀,照样是荣宠不断。有着长姐的例子,本宫还能与皇上争辩些什么?只得先保全了自己,才能谈后事。”
这日容悦于乾清宫得了皇上好一番劝慰才止了委屈哭泣,待回宫时,已是合宫大半嫔妃都围在了承乾宫门前。
前几日自己失势,颇有几分墙倒众人推的意思。
如今这般,倒是比自己还擅见风使舵。
可后宫中的女人,有哪个又不是如此呢?
容悦并未发难众人,只含笑应付了一番,便言自己乏了,兀自入寝殿歇着。
人还未坐定,便听雀珍来报,茹歌回来了。
茹歌来时,含了满面诡谲笑意,见着容悦倍显亲昵,盈盈娇啼道:“任凭婉嫔如何算计,终究是比不过娘娘的。”
容悦轻巧一笑,扬手命她平身,又命雀珍取了个鹅羽软座来,令有着身孕的茹歌坐得舒服些。
“若不是你装得像,本宫的筹谋,如何能这般顺遂?”
茹歌掩唇而笑:“头先里,见着婉嫔处置了李印,娘娘一早安置在婉嫔身旁的内监肃礼便顺理顶替了李印的位置。而后娘娘又命嫔妾假意与毓宛翻脸,引得她去寻了婉嫔,又佯装在宫中生气,惹了旁的宫人听去,将这话锋传入婉嫔耳畔。只让她觉着是嫔妾与毓宛不睦,各种算计是为着要娘娘怀疑毓宛投诚婉嫔,这才令她以为自己有了几分胜算。”
“她性子机警聪颖,自然会联想到娘娘会在毓宛所怀皇嗣身上做文章,令自己不得顺理成章养育皇嗣。如此,自是日日盯着咱们承乾宫。”
“娘娘安排了催生嬷嬷,以他们家眷要挟,令她们折了皇嗣的手足去,且另一头,又安排肃礼去给催生嬷嬷的家眷安家银子,并以他们性命要挟,只要他们说是长春宫给出的封口银子。这事发定然是要嬷嬷入罪慎刑司的,一番刑罚下去,人自然要供出娘娘。”
“于是,娘娘便顺水推舟,直言自己冤枉要皇上彻查。如此,便能将婉嫔牵扯其中,营造她刻意构陷娘娘的假装。任她婉嫔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躲得过娘娘的谋算?”
容悦听着茹歌的这些恭维话,不自觉喜上眉梢,叹道:“这般筹谋,还不是因着隔墙有耳?若不是本宫宫中出了吃里扒外的贼奴,本宫何至于此?与你说的那些话,与雀珍说的那些话,都是刻意要叫那人听去,报给婉嫔。”
她话落,厉声向殿外呵斥道:“将人带进来。”
两名内监押着宫婢数珠入内,这数珠本是婉媃安插在容悦身旁的内应,平日里承乾宫有何事,皆是由她报给婉媃。
数珠见了容悦膝下一软连连叩首喊着冤枉,容悦猝然一笑,摇头道:“你冤枉不冤枉的,本宫没那个心思去猜。若不是雀珍偶一日见着你趴在本宫窗外偷听,本宫还当真以为你是个贴心的。”
数珠惶恐道:“奴婢衷心侍奉娘娘,奴婢当真冤枉!”
容悦冷漠颔首:“本宫知晓你冤枉,可惜你患了重病,时日无多了。”
“重病?”数珠狐疑道:“奴婢......奴婢并无病呐?”
她这话落,却见茹歌忽而取了一盏热茶,迎面泼在她脸上。
数珠掩面哀嚎,茹歌指着她面上新烫出的水泡惊声呼道:“来人呐!婢子患了痘疫,即刻拖下去,免得染了贵妃娘娘!”
内监领命,一块碎布封口,令数珠再呼喊不出一声,而后齐齐将人拖了出去。
容悦瞧着这一幕,不禁讪笑道:“良答应与本宫心意相通,往后,本宫自会好好儿提拔你。”
茹歌大喜,跪拜道:“嫔妾叩谢贵妃娘娘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