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冬末春来,紫禁城的初春随着年节声声爆竹响悄然而至。
春来万物复苏,前朝战事亦捷报频传。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清军进逼吴军大境云南。
以佟氏佟之泰与佟休齐为首,分批进贡,擒获叛军将领七人,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这样的喜事传遍合宫,人人自是欢喜。
可偏婉媃听了这事,心头暗道不妙。
不妙的,则是佟之泰与佟休齐本就是容悦的近亲,二人前朝居功颇大,后宫前朝本为一体,又如何能不事涉深陷困局的容悦?
虽说有着佟国维的一封绝情信,可到底是亲生嫡女,如何能彻底割舍?
便是在战事大捷的三日后,佟国维果然上奏一折,请旨皇上厚赏前线战士,并安抚后宫女眷以慰军心。
这样的内容,是皇上宣婉媃侍寝那夜据实相告的。
婉媃闻罢,借着暖黄明亮的烛光,定定瞧着皇上阴晴不定容颜:“皇上如何想?”
皇上默了片刻,为难道:“佟国维所言不无道理,可朕若就此复了佟妃的位份,昔日她所做恶事,如何能作罢?”
婉媃想了想道:“臣妾亦觉着不妥。暂且不提容悦昔日错事,只说国事。佟氏于战事立功,理应嘉奖。可如何赏,何时赏,是皇上的心意,怎是他佟国维说求便能随意求取的?再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犒赏是情分,闭口不提是道理。左右如今云贵一带还未彻底平息战事,这些年与吴三桂的征战,已然动用不少国银,若大兴赏赐,怕要惹了百姓怨怼。即便这事儿有着他佟氏劳苦功高的道理,可后宫事向来是皇上的家事,佟国维如何能品头论足?倒还真当了自己是国丈爷去.....”
婉媃这一声国丈爷,分明是要说给皇上去听。但见皇上凝眉瞧她,这才佯装说错话,欠身道:“臣妾口不择言,皇上恕罪。”
“国丈爷......”皇上复述一句,冷道:“淑嫜生父噶布喇可称为国丈,你父遏必隆可称为国丈,他佟国维是个什么东西?朕何时有过立佟妃为后的念头?”
婉媃见皇上震怒,心下暗喜,面上却惊异道:“佟国维自诩国丈之事,皇上亦有耳闻?”
“都能传入你耳中的事,朕如何会不知?”皇上眉头团起一片阴郁,手中不住摩挲着一璧玛瑙玉串:“只是此时正值战事紧要之时,若不允了他,朕怕这战事还不知要拖许久。”
见皇上神色逐渐暗淡下去,婉媃便知,即便是皇上不想,可碍着国事,容悦的复位也是在所难免。
自己费尽心机才将她拉扯入泥潭,如今却要瞧她因着母家权势一朝翻身,叫婉媃如何能忍?
纵然自己能哄慰自己,可懿德、文茵、胤禶,这些折损在她手中的鲜活生命,泉下若有知,如何能罢休?
可皇上的性情,自己相伴十数载,最是清楚不过。
即便自己劝着,为了大清,他是连性命都可豁出去的君王,如何能听了自己的言说?
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反倒令皇上心中存着对她的愧疚,日后制衡容悦也多了砝码。
短暂的静默,才见婉媃跪地沉声道:“国事为重。战乱数年,民不聊生,臣妾虽在宫中养尊处优,可臣妾同皇上一体同心,自然牵挂大清百姓。左右昔日佟妃所犯并非十恶不赦的大罪,她终是也不认罪行,那么,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复佟氏贵妃之位。”
皇上身躯微微一震,连忙俯身将婉媃扶起:“你这是做什么?错的是她怎要你跪?”
婉媃浅笑道:“只要是为着皇上好,臣妾不在乎这些。”
这一句虚伪言辞,却正中皇上心尖儿最柔软的下怀。
他将婉媃拥入怀中,徐徐道:“若复位于她,朕如何对得住你?”
婉媃摇头:“臣妾与皇上哪里还需说这些?只是臣妾有一事儿私心里却是有求于皇上的。”
皇上略松开她些,与她面面相觑,柔声道:“你且说。”
“臣妾久不得子,怕是自己身子因旁的缘故,再难成孕。”婉媃刻意将‘旁的缘故’几字说得极重,为的便是勾起皇上心底里对她的歉意。
见皇上面色凄凄,又道:“日日于宫中,见着容悦、秀妍、琳兰都有子嗣于身旁,心中实在羡慕。臣妾想着,左右容悦膝下育有三子,不若皇上替臣妾择一子养在膝下如何?一来,可减轻容悦的辛苦,二来,臣妾膝下无子的孤寂也能稍稍缓解些。”
皇上的手轻轻抚在婉媃肩胛之上:“婉儿,咱们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他这一句也不知是劝是慰,婉媃只管听着,听罢仍道:“天意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皇上如此说,可是不愿要臣妾抚养您的孩子?”
“妮子乱说话。”皇上叹了一声,无限爱惜抚摸着婉媃的面颊:“你是朕心尖儿上的人,哪个阿哥养在你膝下,那是他的福分。只是不知你与何人投缘?你私底下与德嫔交好,怕是胤禛最合你心意。”
婉媃抿嘴,浅笑摇头:“胤禛与胤祉都是年幼的年纪,到底容悦教养孩子是有经验的,若是骤然挪来臣妾宫中伤了病了的,生母瞧着,臣妾总是不安。”忽而面色明媚,挑眉喜道:“其实臣妾倒是与大阿哥极为投缘,每每大阿哥见着臣妾也愿意同臣妾亲近。他是虚岁十岁的孩子了,人也用功懂事,倒不需要臣妾多废什么心思。”
提及胤禔,皇上脸色明显一沉:“他在尚书房闹出那样的事儿你是知道的,如此还要择他?”
婉媃紧紧握住皇上的手:“他那样的孩童,不谙世事,如何知晓自己胡说了什么引皇上恼怒?若是他能知晓,那日合该将口舌闭得紧紧的。臣妾想着,咱们大人的错,总不能牵连孩子不是?”
皇上闻言,忽而笑了:“也好,有你教着,早日洗去惠嫔与他灌输的那些背逆思想,朕也放心。”
婉媃欠身道谢,倚在皇上肩头,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