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了几天,仍不见皇上拟旨复容悦的位份,想来他心中应是也有忌惮。
因着如此,连胤禔挪宫养于婉媃膝下一事也被耽误下来。
这一日春风徐徐,初春似有怅无的寒意犹如一壁剔透的凉玉,星点沁在人皮上。
正值晌午,日头灿若沉金,这样一个静好的午后,婉媃在菱窗旁的暖座上卧着,正和衣养神。忽而一柳条于窗外伸入,搔痒在她面上。
她一惊,下意识抬头,却见是皇上瞧着她和煦笑着。
于是一手攀折了柳条,不依道:“皇上愈发没个正形。”
皇上爽朗一笑,抚掌在她额发上篦了一篦,而后迈着步子入了寝殿。
婉媃正取了盖在身上的氅衣欲下地行礼,动作间皇上已然至了她身旁,一把摁住她的手,无限温柔道:“无妨,你我何须这般拘谨?便坐着罢,朕陪着你吹吹风。”
二人并肩而坐,婉媃顺手捋一捋皇上腰间系着的白玉髓下垂着的明黄流苏垂,微笑道:“皇上怎这个时候来了?怎不在乾清宫歇着?”
“朕来,是有一事要说与你听。”皇上敛正容色,颇有几分悲戚道:“景陵①昨日里已营建告成。朕命钦天监算过,下月初八日是上吉日,朕想将淑嫜与懿德梓宫一并由巩华城挪入景陵山主陵安葬。”
婉媃闻言心中先是存了些许的安慰释怀,毕竟入土为安的事,于长姐而言是身后大事。
可转念一想,旋然惊道:“虽说如此安顿两名故皇后在情理之中,可......臣妾说句不吉利的话,那景陵乃是皇上万岁之后仙游归所,怎可皇上未入,先葬了皇后?这事儿如何说来都是个忌讳。”
皇上执起她的手,满面无谓摇头:“这些事儿朕原不在乎。淑嫜与懿德崩逝多年而未入土,朕于心实在不安。总得要她二人有了安身之所,朕才可安于朝政,心中对她二人的愧疚之情,也能稍稍得缓些。”
婉媃瞧着皇上笃定柔情的模样,眼中星芒闪动,当真是情深义重之人。
可奈何人活着的时候,总留有遗憾。非得芳踪无处觅,才知百般追思,唯是徒劳罢了。
“虽是如此说,可皇上执意这般,两宫太后如何能允?”婉媃静默须臾,心生一计,遂进言道:“礼葬需将地宫门紧闭,若与两宫太后言,入殓两名故皇后之后,地宫锁重门不闭,只择了侍卫日夜看守。如此,故皇后便是以侍皇帝的由头先皇帝入殓,这样倒能勉强说得过去。”
皇上重重按了按婉媃的手,满眼欣慰道:“论周旋后宫事,揣度皇额娘与皇祖母的心思,朕这个男儿,当真比不上你。”
婉媃娇俏一笑:“臣妾是女子,自然要比皇上更通晓两宫太后的心意。其实这心意,原都是扑在了皇上身上,为着皇上福泽,为着大清江山。”
皇上揽着婉媃腰肢,目光炙热,便要吻下去。
却此时,听得殿外梁九功语气急促报了一声:“皇上,承乾宫出事了。”
婉媃与皇上倶停下了动作,皇上扬声问道:“何事?”
梁九功回道:“佟妃娘娘陪着良答应在承乾宫庭院里走步,不想良答应脚下一滑便向后倒去,幸得佟妃娘娘以自身为垫扑在良答应身后,这才未伤着良答应。佟妃娘娘扭伤了脚踝,倒不甚打紧。可良答应因此动了胎气,如今腹痛不安,怕是要生了。”
闻听这样的话,皇上登时慌了神。
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肉,任凭自己再冷着容悦,冷着茹歌,父子血脉终究相连,关心则乱也是有的。
于是忙摆驾承乾宫,婉媃亦随行。
来时宫人乌泱泱聚了一片,太医嬷嬷更是守着偏殿正在生产的茹歌。
皇上落了轿,不理宫人跪拜,只顾向殿外候着的太医问询道:“良答应如何?腹中龙胎可有虞?”
太医恭谨回道:“皇上安心,良小主妊时本就在这两日,方才那一跌幸得有佟妃娘娘护着,并未伤着腹中龙胎。如今胎动,接生嬷嬷正在殿内忙着。产房血腥,皇上不宜入内,还是往正殿候着罢。”
与婉媃一并挪入正殿时,瞧遇着方为容悦诊治完的太医张奎,少不了要问嘴两句:“佟妃如何?”
张奎欠身道:“佟妃娘娘无虞,只是扑上前去护着良小主时,因着良小主有孕,身子沉重,压着了佟妃娘娘脚踝。伤着筋骨的事儿,总得卧床两月有余才可见好。”
皇上同婉媃入容悦寝殿问候时,人面色发白,见了皇上一脸不自信的模样,泫然欲泣,命雀珍扶着她挣扎起身,欲向皇上福礼。
皇上紧两步上前,按了按她冰凉的手腕,道:“人伤着,便莫要挪动了。”
容悦双眸睁得圆滚,颗颗泪珠涌落,皇上瞧着她如此,便问:“怎么了?哭什么。”
容悦含泪呜咽道:“臣妾还以为,皇上再也不会见臣妾了。”
话落,人上前一凑,便没入了皇上怀中。皇上下意识将手在她削薄的肩胛上拍了拍,安抚道:“说的什么傻话,此次茹歌无事,全然靠着你。”他目光游移在容悦瘦出了棱角的下颌上,问道:“有些时日不见,你瘦了这样多。”
容悦默不作声,一旁雀珍机敏插嘴道:“皇上总不来瞧娘娘,娘娘思念皇上,日日茶不思饭不想,人都......”
“雀珍,住嘴!”容悦声音低低的,说是训斥下人,可骨子里带着的媚劲,又有那个男人不闻之欲醉?
皇上拥着容悦,二人相顾无言。
偏这一幕令婉媃瞧在眼中,只觉心中无限恶心。
这样粗苯的戏码,也便是了解皇上的性子,最见不得女子柔弱,这才屡屡得逞。
如今的容悦,为着达成目的,连从前半分傲骨也不见。
宫中岁月无情,似是取了磨砂来打磨在容悦身上,磨平了她的棱角,也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适者生存,如今她在这宫中,怕是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