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些时候,婉媃与慧嫔安顿了容悦歇下才心有余悸的离去。
回宫路上,慧嫔一路打探婉媃心意,言语间焦急之情满溢,欲得知她想用何法救容悦出困境。
婉媃自也是愁眉不展,为今之计唯有亲入慎刑司提审宫女流玥,从她供词中寻出蛛丝马迹。
可此话一出便被慧嫔矢口否了,事涉皇子性命本就人人忌讳,若此刻婉媃私下提审流玥,难免会招惹皇上疑心,若为搭救容悦将自己也赔了进去,岂不处境更险。
婉媃一时无法,回延禧宫后更将自己独一人锁在寝殿内不许人侍奉,连晚膳也不食一口,云杉瞧着直心急,私下与霜若、李印二人商量着如何劝慰她,偏这时又见早先婉媃从荣贵人手中救下的婢女云蝉一脸欣喜跑入正殿,她喝了一声面带不悦,斥道:“没瞧见小主都急成什么样了吗?人人都替小主忧心,你这满面桃花的下作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云杉本就不喜婉媃带了云蝉回来,现下她言行无状更是给了云杉一个出气立威的机会。
云蝉停下脚步,恭敬向三人福礼,面上笑意稍止,诺诺道:“云杉姐姐误会了,方才御前的李检公公通传,说皇上晚上翻了小主的牌子,奴婢得了消息欢喜坏了,又想着小主忧心神殇,这不赶忙要将这喜事告诉小主,也好让她舒心。”
云杉眉头一蹙,摆了摆娟子冷道:“这传话的事哪里由得你做?你要知道,我才是小主的贴身婢女,府邸里出来的情分你自然比不了,别以为得小主赐了个与我相近的名字,你便能地位与我一般侍奉在小主身侧!”她目光瞥了李印一眼交代道:“李公公和霜若姑姑私底下也警醒着点,这蹄子是荣贵人身边的,此次娴嫔娘娘的事便是由荣贵人引起,可再不能让她宫里出来的人,伤了小主分毫。”
云蝉低垂个头泫然欲泣,李印与霜若对视一眼,虽心中也不认同云杉这般针对云蝉,但嘴上也只能应付着。
直待李印打发云蝉去了小厨房劈柴,云杉这才得意一笑,一路小跑着去寝殿外向婉媃道喜。
果然,听了消息,婉媃即刻开了下钥的宫门,语带疑惑向云杉问道:“果真?合宫里都知道我与容悦亲近,皇上此时传我侍寝,难道不怕旁人非议?”
“皇上宠您,管别人嘴里说些什么。”云杉扶着婉媃的手入了室内妆台屉子前坐下,又从中取出梨花头油欲为她梳理妆发:“小主思虑过甚不得安枕,流瀑般的青丝如今瞧着竟有些糙了,奴婢伺候您上了发油,顺一顺罢。”
她拈起一缕发丝,以细巧的银尾狐毛刷蘸取少许梨花头油为婉媃顺发:“小主既关心娴嫔,如今见了皇上,能说上两句求情的话,心里也能安稳些。”
婉媃凝神瞧着镜中自己略显惫乏的面容,鼻尖轻动嗅着头油的梨花香气,旋即一扬手说道:“早前容悦取了一罐她从府邸里带来的栀子头油赠我,你取了用它吧。”
云杉应下,笑称那栀子头油是比梨花头油要味香些,便取了为婉媃顺发。
入夜婉媃入乾清宫时,皇上仍未到。
婉媃拔了头上束着的钿花素银簪子,旋即乌发垂肩,那栀子头油味道果然极香郁,片刻漫的寝殿内四下幽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廊上有了动静,婉媃复将长发簪起静坐榻上。
皇上撩开帘子入内的时候满面倦容,似嗅到了栀子花香味稍稍一滞,只等目光凝在了婉媃身上才勉强一笑。
接连数日的侍寝,繁琐规矩婉媃早已免了去,她起身自然挽起皇上的手臂,关切问道:“可是前朝事务繁重累着了?”
皇上轻捏山根,闭目片刻摇头道:“无事,折子瞧的眼睛发酸。”
他拉着婉媃的手坐在榻上,温柔轻抚她的额发:“午膳在皇后宫里,听她念叨了几句你与慧嫔去探望了娴嫔的事。”
婉媃神色稍峻,可旋即有冲他盈盈一笑:“不过是路过承乾宫外瞧着里面热闹,与慧嫔姐姐好奇多瞧了两眼。”
皇上静默半晌,手下一用劲将婉媃额头贴在自己胸口:“日间的事朕听说了,你与慧嫔做的极好,皇后为嫡母,担忧皇子安危难免失了分寸,也怪不得她。可若不是你们拦着,承乾宫闹出人命来让前朝知晓了,那名惹娴嫔父亲佟国维伤心。”
“嫔妾只管替皇上分忧,旁的也顾不上许多了,也是皇后娘娘大度,不与臣妾计较。”
皇上下颌抵在婉媃额顶,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婉儿篦发所用头油味道与娴嫔相近,亦是栀子花所制?”
“皇上好灵巧的鼻子。”婉媃略略沉吟:“原是娴嫔娘娘所赠,今日常用的梨花头油又用尽了,才取来篦发。”
皇上紧拥着婉媃,婉媃额头深埋他胸膛之上瞧不见他的神态,只听他似短促叹了一声,徐徐开口问道:“人人都道你同娴嫔交好,朕原想着今日你会来乾清宫向她求情,却不料一日也未见你人影。”
“姐姐要早嫔妾侍奉皇上,心性皇上自然知晓。昨日家宴您既未惩处姐姐,想来也是对那宫女的构陷有所怀疑。皇上圣明,嫔妾等依附皇上,自要不疑皇上庇护之心。”婉媃轻起身子,目光恳切与皇上对视:“嫔妾得皇上垂怜疼爱已是喜不自胜,明知皇上有所为难,又怎忍心让您难上加难?此刻嫔妾对此事闭口不提,于皇上,于娴嫔姐姐,才是极好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朕是信娴嫔,可事涉皇嗣,朕心中难免动摇。”
皇上这话说的极轻巧,倒听得婉媃心中一凛。
又静默了半晌,皇上眼神一瞥,直盯着婉媃清澈的眼眸,柔声道:“婉儿不疑朕,可尘嚣甚上,众口铄金,也不怕朕听得多了,疑了你吗?”
“那日御花园中,皇上曾对嫔妾说过,有您护着,臣妾可安心。嫔妾私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份极好的情谊,皇上今日传召便是告诉满宫里您不顾流言护着嫔妾,这其中爱护之情臣妾岂会不知。”婉媃柔指轻绕皇上脖颈,妩媚羞涩一笑:“臣妾心中,唯余感动。”
皇上拥着婉媃的手臂肌肉一条,更紧了些,口中柔情唤了婉媃一声‘婉儿’。
婉媃斜倚皇上胸膛,眸子盯着跳跃煽动的烛火,许久才听皇上语气极缓的说了句:“朕唯怕流言伤了你。”
婉媃浅笑,眉峰一挑,“朝事繁忙,皇上面色疲惫,早些歇下吧。”话罢再不言语,只如同一只极柔顺的猫,依在皇上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