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东方展露微曦,婉媃伺候了皇上更衣后自己也匆匆离了乾清宫。
御赐的暖轿明黄亮眼,更像是紫禁城中初升的第一缕朝阳之光。
承宠以来,皇上贴心赐了婉媃独乘一轿,轿内更以花椒树的花朵碾成粉末粉饰,谓此轿为椒香轿。
另一说,椒者,多‘籽’,也是取了多子的好意头。
婉媃嗅着幽幽芬芳和四面粉红色的轿身,心中却不似往常安定。
轿子稳当,抬轿宫人脚程也快,半柱香的功夫婉媃便回了延禧宫。
一入门巧与从小厨房出来的云蝉打了个照面,她见云蝉脸颊微红眼角噙泪,连忙叫住她询问发生了何事。
云蝉支吾半晌,才委屈哭诉:“昨日夜里云杉姐姐要奴婢熬一些玉兰汁子说是今日小主您侍寝完回宫洗漱要用,玉兰汁子最难熬煮,顶好的汁水需小火煨三个时辰,奴婢夜里实在太困乏就倚着墙根眯了一会儿,可怎料这一下就误了时辰,汁水也熬稠了。云杉姐姐这才一气之下打了奴婢,原是奴婢做事不中用。”
婉媃用手中娟子轻抚她肿起的脸庞安慰道:“云杉性子急些,你莫同她计较。得空我自会说说她,夜里不让人歇息,日间还如何当差?何况那些细巧的事儿,也不是顶要的。”她为云蝉抹去泪水,嘴角露笑:“不哭了,去洗把脸,回庑房歇会儿罢。”
回了寝殿,见云杉口中哼唱小调,正一手抱着雪绒,一手动作利索的擦拭着桌上扬尘。
她不做声走到榻上坐着,云杉听了动静,这才发现婉媃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她吓得一哆嗦,将雪绒放在地上,捂着胸口埋怨道:“小主怎地无声无息的,吓奴婢一跳。”
雪绒蹑着足尖,动作轻盈跃至婉媃怀中,慵懒撒着娇。
婉媃逗弄着它柔软的脖颈,沉声向云杉:“何事高兴成这般?”
“小主侍寝回来,奴婢自然替小主高兴。”
“即是喜事,你打云蝉做什么?”婉媃凝眉望着云杉,见她神色闪躲轻咬着下唇,接着问道:“她原是侍奉荣贵人的,我不过瞧她可怜才将她带回宫里。你同她都是侍奉在宫里的宫女,可到底她不比你还有我这么个从小相伴到大的主子,孤苦无依在宫中本就可怜,你平日里性子也算和缓,跟她又置什么气?”
云杉委屈道:“小主也说,她从前是伺候荣贵人的。那荣贵人什么性子咱们见识的还少吗?小主把她带回来,若也是个没安好心的,岂不害了小主。奴婢一心为小主,自不能容她。”
看云杉伤心,婉媃语气也一转柔顺些:“你心思是好,可她是没那起子糊涂心思的人。若你心里介怀,打发她做些粗活就是了,以后莫再打骂,宫里的规矩,连主子都不可随意责打宫女,你这般行事让旁人瞧去,总是不好。”
云杉心中不忿,口是心非点头应下。
婉媃将雪绒抱起放在地上,静默了片刻复开口问道:“带入宫中的银两还剩下多少?”
“不过百锭,这个月皇后消减了后宫月俸,手头更紧些。”云杉走到妆台旁,弯腰从妆台下镂空缝隙中取出一黑檀木匣子,匣子上虚挂着把银锁,无匙挪动即开,其内满铺了一层雪白银锭,她仔细清点片刻,蹙眉摇头:“眼下入冬冷些,小主也得新制些冬衣,这些银两怕是不够用的。好在霜若姑姑是宫里的老人,知道来钱的路子,一早命奴婢们做些娟子、方巾之类的小巧物什,托内务府的采办公公带出宫去卖掉,换些银两。”
“这些便够了。”婉媃打断了云杉的话,命她找块不显眼的素布将银两悉数包上。云杉依着吩咐办好了差事,将素布裹着的银两交到婉媃手中后,才开口问道:“小主要这许多银两作甚?”
婉媃凝神须臾,方才空中冒出一句令云杉闻之后怕的话。
“入慎刑司。”
云杉惊异片刻,定了定神试探道:“小主......您往那晦气地方跑什么?您......”
晨起凉风顺着半开的花窗拂来,依附在肌肤上有一种潮湿幽凉的触感。
那凉意缓缓沁入婉媃心室,令她身子不觉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自己以栀子头油篦发可勾起皇上对容悦的情谊,惦念她的贤惠温柔消了仅存的些许疑心。可侍寝时,皇上言语虽未多提及容悦之事,可字里行间里流出的,仍是帝王的诡谲心思。事到如今若想要皇帝消疑,必得让流玥开口坦白实情。
可流玥如今的处境不容乐观,若再慎刑司中被人下了毒手,岂不死无对证白白坐实了容悦毒害皇子的罪过?
经过一夜深思,婉媃按下决定,自己必要在流玥遭人灭口前,从她口中询问出些蛛丝马迹。
“皇上对容悦仍有疑心,若要救她,只能我亲自走一遭慎刑司,逼那背主忘恩的宫女供出幕后主使。”婉媃手中握着素布的手攥得更紧些:“这些银两,也不知能否求个方便。”
云杉的惊讶不悦显而易见,她哭丧个脸低语:“小主,您手上捧着的可是我们仅存的银子了。您若是为了救娴嫔一股脑全给了旁人,咱们的日子还过是不过?再者皇上本就顾忌此事,您如今贸然跑去慎刑司,传到皇上耳畔您这荣宠还要是不要?”
婉媃敛衣起身,叹道:“银子没了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做些小巧物什贴补,再不济长姐同阿玛也可接济,日子过不富裕,总不至于落魄就是了。可容悦如今的处境,我若不救她,她可还能有什么指望?”
婉媃换了件淡蓝无花鸟绣纹的宽敞外衣,看着像是宫女日常服制,妆发也卸去了大半,这一水的装扮令她整个人如同初雪般素净。
为了不引旁人瞩目,她一路低垂着头,贴着甬道的墙根向内务府方向走去。
内务府正门外,一太监瞧着婉媃神色怪诞,一挥净鞭将她拦下,肃声问道:“哪宫的宫女一清早在内务府外瞎晃悠。”
婉媃微微定神,昂头正色道:“延禧宫的婉贵人,心中记挂娴嫔谋害皇嗣一事,特来亲自督审慎刑司嬷嬷审讯。”这提高了声调的话摆明是说给旁人听得,说话期间,婉媃早已将素布开了个口子,露出明晃晃的银锭闪着白光冲着门外守着的太监晃了数下。
岂料那太监竟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杨眉瞥了婉媃一眼,口中淡淡道:“这里面的血腥劲儿贵人怕是受不住,还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