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消停了几日的京城又落了顶密的雪,和着六宫喜乐之情,这天儿却愈发冻得人不愿意出门。
殿内炭盆燃得多些,虽不寒,总燥热闷烦。
婉媃信手取了用尽了一半的茶水泼在焦红的炭上,顿有滋裂声伴着浓白烟气滚滚腾起。
正百无聊赖间,忽然见殿外一阵窸窣,探首望去,见是荣妃秀妍新换了一身妃位所着次红色百鸟纹氅衣,身后乌泱泱围了一众的宫人含笑入内。
不等着云蝉来报,便遥遥向着窗外唤了一句:“大雪的天儿姐姐怎来了?快迎进来。”
秀妍紧着步子入内,退了大氅披肩,细细掸去身上浮雪笑盈盈冲婉媃侧了侧身,福了一礼坐下道:“方才同德妃一并去了阿哥所回来,想着昨日未与娘娘好生言谢,今儿便赶来了。还望娘娘不嫌弃臣妾打扰。”
婉媃含笑道:“姐姐哪里的话?你我同在妃位,哪里有这样生分的称呼呢?”
秀妍嗨了一声,接过云蝉递上的茶盏笑道:“礼数之事原在人心,妹妹今日是婉妃,明日指不定是怎样的位份,私下里咱们姐妹相称了许多年,原是叫什么无妨,情分总是在的。”
秀妍从来不是喜欢拐弯抹角之人,虽说二人自慧妃身死后便交好,可到底也没有亲近到这个份上。于是招手命侍奉的宫人都退下,这才开门见山道:“姐姐原是性子直爽的人,如今与妹妹说话也要这般九曲十八弯,如此还不算生分?”
秀妍略有为难,沉吟了片刻叹气道:“得妹妹照拂,有了今日的位份,可......”
她摇一摇头,忽而离座下跪:“但求娘娘帮衬臣妾。”
婉媃俯身搭她手一把,低声道:“好端端的行此大礼作甚,姐姐有何事不妨直说。”
秀妍眉心弯曲,无限惆怅:“臣妾虽不知娘娘与惠妃之间生了何事,可见胤禔如今养在娘娘膝下安好,便可知是惠妃私下里在娘娘这儿下了不少的功夫。为人母的,哪里有不为孩子谋算的呢?明眼人都瞧着贵妃非为善类,如今胤祉更是方到懵懂知事的时候,臣妾心中实在惶恐。娘娘是知道的,臣妾虽生育过诸多子嗣,可如今唯留下的皇子,只余胤祉一人,臣妾不求他有多大的能耐报销朝廷,只求他一生平安无忧便好。”
她说着,执起婉媃的手,目光闪烁晶莹,郑重道:“臣妾见惠妃自胤禔养在娘娘膝下后便青灯古佛相伴,若是娘娘怕着咱们分了皇上的宠爱去,臣妾愿学着惠妃,日后再不承宠,以求保孩子顺遂!”
婉媃略略吃了一惊,轻巧一笑摇头道:“姐姐以为玉汶日日礼佛诵经不愿承宠,是妹妹嫉妒她分去了皇上的宠爱?”
“自是不会,论宠爱何人又能及娘娘?”
“所以她此行皆是自己的意愿,与本宫无尤。”婉媃反握住秀妍的手,颇有几分无奈:“从前容悦不过是贵妃,玉汶来求着我,我见不得她那眼泪珠子,又瞅着胤禔实在可怜这才答允帮她。可姐姐瞧着如今的局面,可还是我能有所作为的时候?”她目光清冷望向窗外遍天飞雪,短叹一声:“贵妃一旦立为新后,咱们再想从她手中得到什么好儿,怕是难了。”
二人正这般各自忧愁,进礼欢喜着步子入内,一拜二人,顾不得礼数周全开口道:“娘娘,御前有消息了。”
“如何?”
“晋娘娘为贵妃,晋贵妃娘娘,为......皇贵妃!”
得听此话,秀妍手中端着的茶盏都翻了去,忙道:“可当真?”
进礼赔笑连连:“自然,奴才如何敢诓骗主子?”
秀妍旋即起身,欢喜笑得眼角眉梢都起了褶子,跪地向婉媃一拜:“臣妾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婉媃扶她起身,心中无限喟叹,再望阴霾雪天,似也见了日头,不再昏沉沉的令人烦闷。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皇上下旨大封六宫,册贵妃佟容悦为皇贵妃,婉妃钮祜禄婉媃为贵妃,惠嫔纳喇玉汶为惠妃,宜嫔郭络罗柔嘉为宜妃,德嫔乌雅琳兰为德妃,荣嫔马佳秀妍为荣妃,贵人赫舍里珞馥为珞嫔,贵人博尔济吉特其木格为其嫔,余下答应、常在,有子嗣者皆为贵人。特令皇贵妃与贵妃同理六宫事。
虽如此,可皇贵妃位同副后,皇上有意要婉媃牵制她的意图不言而喻,可婉媃仍推脱道:“臣妾是个粗苯的,哪里能理清那些头绪?如今后宫中有位份嫔妃共四十七人,许多事儿想来便是皇贵妃娘娘也有心无力。不若皇上以臣妾同皇贵妃娘娘同理六宫的同时,令四妃从旁协理可好?”
皇上明了婉媃心意,道她不贪权,心思细,遂允。
即便是协理六宫,那也是有实权握在手中的,如今四妃之中,唯有宜妃柔嘉依附容悦。如此,婉媃制衡容悦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大封六宫的典礼于十二月二十日如期举行,这一日天公亦算是给足了脸面,晴空万里,云不蔽日。
彼时丝竹喜乐声不绝于耳,鸣鞭爆竹更是整整响了一日。
嫔、妃册封礼毕,便是贵妃、皇贵妃册封礼。
众人跪拜上首位的皇贵妃容悦,再拜次位的贵妃婉媃,礼数周全,得册印、册宝,二人齐齐向祖宗牌位叩首谢恩。
嘈杂的奏乐声聒得人耳膜痛,婉媃依稀在此间听见容悦嘟囔了一句:“本宫小瞧你了,为着不让皇上立本宫为后,你没少费心思罢。”
婉媃恭敬叩首以拜牌位,看也不看容悦一眼,只顾着笑:“皇贵妃位同副后,娘娘不是离着自己的所盼更进一步了吗?”
容悦冷道:“那便承你吉言!皇上正值壮年,怕是往后你我姐妹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的日子还长着,本宫倒要瞧瞧,你还有些什么能耐。”
三拜起身,婉媃理了理膝下裙摆纹路,扬眉看向容悦倩笑道:“那么妹妹便候着姐姐来日得以封后,届时妹妹自当毕恭毕敬,向姐姐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