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色灰蒙一片似被笼上了一张密织的网,洋洋洒洒的铺满了整片苍穹,又由着天边儿撒落下来,笼罩着一片哀嚎的紫禁城。
婉媃独自走在微凉寂寥的长街之上,拖着一身的疲惫与伤感,不知要行向何方。
她极力向前行着,目光恍然,想着若是一路向前,可以行出这座四方牢笼该有多好?
可到了尽头,能面对的唯有高耸红墙绿瓦梗住了她的脚步。
远方,丧钟声沉闷冗长响遍合宫,伴着朦胧的将白之色,令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婉媃胸腔用力起伏着,深吸一口初秋清晨独有的凉气。
夹杂着些许花香,却令她不得半刻安宁。
终于,她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长街之上靠着墙根,掩面而泣。
哭得不仅是五公主,也是要哭一哭自己。
在这宫中,她实在是累极了。
忽而肩头一沉,朦胧泪眼望之,见是沈夜将手搭在了自己薄肩之上,或是觉着失礼,又一瞬收回:“贵妃娘娘,初秋晨起寒凉,劳累一日,早些回宫歇着吧。”
哭的久了,再睁眼时即便微弱的光线也觉着烧灼。
婉媃微微睁开眼,拭去眼角泪痕,蹙眉道:“我便是连背地里偷着落泪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钝刀插在了沈夜的胸口,不知怎地,他竟有一瞬心疼眼前这人。
虽是遥不可及的贵妃,可在他心里,婉媃依旧是昔日同住于京中府邸,唤自己哥哥的柔弱女子。
这红墙禁院将人逼到了何种地步,才会连放声痛哭都要这般小心谨慎?
沈夜背过身去,轻声一句:“娘娘心里苦,便哭个痛快罢。”
有风吹过,拂起婉媃额发,黏在脸颊不知是泪是汗的油腻之上。
她很想再哭出声来,可却努力良久,唯余冷笑。
沈夜缓缓回过头来,他很想伸手替婉媃抹去泪痕,可却理智控制住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娘娘快些回宫去罢。五公主薨逝,丧仪还需得娘娘打点着。”说完这话,沈夜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的婉媃冷一冷道:“为何每每有事,你总会出现在本宫面前?”
沈夜停下脚步,回首睇婉媃一眼,眼神有微弱的晃动,唇角扬起一记暖煦笑意:“凑巧罢。”
“本宫从来不信有这世上会有如此多的巧合。所谓巧合,大抵是因着旁人有心。”婉媃目光清冷与沈夜四目相对:“可还记得昔日本宫困于延禧宫,安嫔李氏漏夜行刺欲夺本宫性命,大人救下本宫时,本宫第一句话为何?”
沈夜摇头:“十数年前的事儿,微臣不记得。”
“本宫记得。”婉媃迫视着她,目光渗出点滴寒意:“本宫问你,可是陵游。你答,‘微臣沈夜’。从那一刻起,你便是沈夜,再不是陵游。昔日本宫认识的陵游,已经身死,如今你与本宫,不过是最寻常的主仆关系。”
她顿一顿,刻意狠道:“连主仆也算不上。你是皇上身前的御前侍卫,本宫是皇上的宠妃。你我之间,本无瓜葛。”
旭日初升,第一缕微黄色的日光洒在了沈夜俊朗的面容之上,他眼底有些许的失落,可唇角却只是笑:“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微臣与娘娘,从未有过瓜葛。只是......”
“没有只是。”婉媃语气生硬异常,力图将她与沈夜指尖的距离生出隔阂:“什么都没有。本宫很感谢你救过本宫、救过长姐的性命。沈大人花费了近二十载的功夫,才在宫中攀爬至如今的官职,你本有大好的前途,若是旁事错了心思,累己累人,实在可惜。还望大人日后能将心思都花费在皇上身上,至于本宫,大人若是见了,绕道而行便是。”
沈夜目光渐渐黯淡,笑意仍在,却失了温度:“微臣只愿娘娘安好,旁事从未有所求。”
“皇上安好,本宫便安好。”
话落,婉媃决绝转身,再不看沈夜一眼,加紧了步子离去。
转身后的每一步,她足下都若生了刺一般,是直达心扉的痛。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缘何而来,她只怕是因着沈夜......
在这宫中,任何不属于皇上的情谊,都会害死自己,害死那个有情之人。
她想要沈夜活着。
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要一个除却阿玛、弟弟、皇上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平安活着。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什么?
其实也不必知道。
她这一生,注定了是要供在紫禁城中任人观赏把玩的御盆水仙,不过是个尊贵体面的玩物罢了。
玩物哪里又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
这日回宫之后,匆匆洗漱了一番,便要云蝉与霜若替她上妆。
五公主的丧仪需要妥帖安排,若自己此刻睡下,那么这事儿自然要落在容悦身上去。
若如此,想来五公主若泉下有知,也必不会安宁。
一夜未睡强打着精神入了承乾宫,众妃们神色黯然,气氛着实压抑。
容悦正说着昨日夜里的事儿,还未说几句,人便一阵晕眩,手抵额角瘫在椅上。
婉媃正想着她怎会为了琳兰的孩子神殇至此,而这疑虑,却在片刻太医入殿后,替她解答了去。
一向伺候在容悦身旁的张奎张太医替容悦把脉后,一时惊异,喜不自胜跪地拜道:“恭喜皇贵妃娘娘!”
闻听此话,柔嘉蹙眉训斥一句:“糊涂东西,五公主新丧,皇贵妃娘娘神殇伤身,何喜之有?”
张奎连忙道:“皇贵妃娘娘脉象搏动有力,已然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话落,四座惧惊。
连容悦自己听了这话也吓住了。她虽知晓用了那药身子会有气色,可毕竟身子虚亏了多年,心中也未报多大的期望。
却不想,她竟当真还能有如此风光得意的时候。
于是急唤了院判傅卓、千金圣手刘太医一并入宫诊脉。
三人同诊,皆道喜脉,她这才欢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去。
众嫔妃跪地齐贺容悦新喜,唯婉媃满腹狐疑,暗自思虑。
她这身子,如何还能得孕?
想至此,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登时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