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如何能冷静?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顿时令婉媃举着自己可笑至极。
若换了是自己,摊上这样的事儿总也无法冷静下来吧?
于是略松了死命抓着琳兰的手,又冲白长卿使了个眼色。
白长卿会意,纵了琳兰入寝殿。
下一刻,寝殿内传来琳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蕴惠!蕴惠!你醒醒!额娘不许你有事!你醒醒呐!老天爷!你要索命便将我的命拿去!我求你放过蕴惠!我求你......”
“娘娘!娘娘!”
琳兰的声音默了下去,与此同时,宫人们齐齐唤着琳兰。婉媃赶忙入内,见琳兰已然哭晕过去,整个人摊开躺在冰凉的地面之上,泪自止不住垂落。
此时的她,像极了漂泊无依的浮萍,那样无助,痛彻心扉。
婉媃闭目深吸一口气,唇齿间颤抖着吩咐着:“将德妃挪回自己寝殿歇着,着人去报皇上,五公主,薨!”
皇上本已在承乾宫歇下,问询同容悦一并急忙赶来,来时见着五公主的尸身已经冰凉下来,面上不见一丝血色,已然回天乏术。
合宫宫人举哀痛哭,太医各个惊惶不已,生怕一个错漏惹了皇上恼怒便没了性命。
皇上从寝殿而出时面色骇然苍白,双手紧紧攥拳略有发颤,向着当头的白长卿问道:“太医院不是报过五公主的痫症无虞吗?为何会......”
白长卿忙深深一拜,谨慎回话道:“微臣有罪,五公主骤然发病,以致唾液回流,婴孩气道本就幽窄,如此......”
“无用!”不等他回完话,皇上便重重一脚踢在了白长卿的肩上。
瞧着人正要发难之时,婉媃忽而入内,向皇上与容悦福一礼,伤情道:“皇上,眼下不是问罪的时候。五公主骤然薨逝,这样的局面臣妾相信何人都不想见着。如今琳兰心悸吃痛昏身过去,皇上还是先去瞧瞧她罢。”
婉媃一番话引了皇上的注意,算是保住了一众太医的性命。待皇上入内候,婉媃才睇着仍跪地的白长卿沉声道:“德妃神殇怕是要伤了身子,你们还跪着?快些下去开些滋补的汤药来,好将功补过!”
白长卿点眼,明白婉媃是要救着自己,于是忙拱手一揖领着一众太医告退。
正殿空留婉媃与容悦四目相对。
她细细打量着容悦,却从她目光中见着了一缕忧伤。
想来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再者蕴惠不过是名公主,实在也碍不着容悦的事儿。
“孩子走得安详吗?”容悦问到。
婉媃沉默须臾,一改往日与容悦针锋相对局面,摇头叹道:“活活憋死的,能好受到哪里去?”
容悦瞥一眼寝殿,闻听其内乳母嬷嬷恸哭之声,泠然道:“可怜她了。”
“怎么娘娘也觉着五公主可怜?”婉媃眼角噙泪,冷笑一声:“若不是您细巧心思,琳兰如何会孕中营养不足?虽是娘胎里落下的病症,可若不是因着母体亏损,这痫症如何也不会发的这样凶狠。”
容悦目光遽变,略有狠意睇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二人不过和睦片刻,又复了水火不容、方枘圆凿之势。
瞧着五公主尸身还躺在偏寝内,婉媃实在不想此事与容悦起了争执扰亡魂安歇,于是拂袖转身,向琳兰寝殿行去。
来时琳兰仍昏睡着,皇上颇为疼惜抚摸着她眼角垂下的余泪。
有那么一个瞬间,婉媃望着皇上同烛影混在一起的背影,霎时觉着他苍老了许多。
她缓着步子上前,将纤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搭在皇上肩胛之上,浅声道:“皇上,逝者已去,您放宽心。”
皇上背对着婉媃,身子略有抽搐。
婉媃明白,他是落了泪,却不想为自己所见,于是静静坐在一旁,待皇上缓过神来,才从干涩沙哑的喉头里挤出一句话来:“战事连绵数年,百姓死伤无数。若朕不执意撤藩,天下也不会为之大乱。如今平定战事,朕本以为......”
他冗长一叹,不住摇头:“是朕不好,只是可怜朕的孩子,要替朕赎了罪。”
没有更多的劝慰,婉媃只是静静陪在皇上与琳兰身旁。
于此时,无论她说些什么,也无法宽慰为人父、为人母那颗怜子之心。
康熙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日,五公主蕴惠因痫症薨逝,因幼殇未序齿。
这一夜极晚的时候,容悦才伺候着皇上回了宫。
彼时五公主的尸身已被挪出了永和宫,奉入雨花阁。
婉媃独自一人留在琳兰身旁陪着她,而琳兰转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急忙问婉媃孩子在哪。
婉媃并不瞒她,据实相告。
琳兰也不顾着自己虚亏的身子,挣扎起身向殿外行去。
婉媃一把拉住她,含泪摇头:“别去了,扰了孩子安静。”
琳兰苦笑垂泪,忽而用头狠狠的磕向梁柱:“是我无用!我护不住我的孩子!我没用!”
见她如此婉媃也吃了一惊,忙从后背紧紧拥住她,不住道:“琳兰,别哭,你还有胤禛,还有胤祚。”
虽如此劝着,可婉媃也是止不住的涌出泪来。
琳兰身子一沉瘫倒在地,婉媃亦俯身陪她一并坐在地上,任琳兰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崩溃痛哭。
许久,琳兰已淌不出泪来,只是无助抽泣着。
她握紧婉媃牵着她的手,嘶哑着声音说道:“姐姐,是佟氏那个贱人!是她对不对?”
婉媃连连摇头,叹道:“今日之事,恐怕与她无关。”
“如何能无关?”琳兰情绪异常激动,瞪大了双眸望向菱窗外承乾宫方向:“若不是贱人想着法子戕害于我!蕴惠即便有痫症也不至于如此来势汹汹!姐姐!蕴惠是被活活憋死的!姐姐......”
琳兰脱了她的手,攥拳用力砸地。
婉媃瞧着她一拳一拳砸在冰冷的地砖之上,渐渐渗出了血。
她不再拦了,她知晓琳兰心头的恨。
其实若不是容悦,五公主即便有病,也确实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这一日,琳兰一夜未眠,婉媃扶着她躺在榻上,她便一直睁着双目,瞪着梁上彩绘。
天将明时分,人才累极,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