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决然向外行去,忽而闻听飞燕惊悸呼了一句:“娘娘,娘娘怎么了?”
这才停下步子,回首一看琳兰已经跌坐在矮椅上,面色凄楚隐有汗落,忙折返上前搀扶着她:“方才还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你们还愣着!快去传白长卿!”
白长卿赶来永和宫时,琳兰正平躺在榻上,面上尽是浮汗落在身上的油腻。人轻咬朱唇作痛,一手护着小腹,一手紧紧攥着婉媃的手。
见着她痛苦不已,白长卿也顾不得周全礼数匆忙为其探脉,可令他觉着奇怪的是琳兰脉搏跳动有力,未有丝毫不妥。正蹙眉疑惑,见琳兰冲自己挤弄着眉眼,旋然明了她如此惺惺作态怕是为着旁事。
见婉媃一脸关切追问琳兰情况如何,白长卿只得打幌道:“娘娘放心,德妃娘娘无虞,不过动了胎气,静养几日便好。”
“可需用药?”婉媃取过素巾替琳兰擦拭着浮汗,心有余悸道:“你没见着方才人失了血色,瞧着可怖极了。”
白长卿打眼一看便知,那一身的虚汗与面色的煞白,不过是琳兰自己用力掐在了自己身上,因痛所致。
再三申述琳兰周全后,婉媃才安心命云蝉送白长卿出宫去。
待人退下,琳兰才一脸楚楚看着婉媃,低语道:“姐姐,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对,可你别怪我。我已经失了蕴惠,若是连你也要与我生分,我在这宫中才是真真儿没了指望。”
婉媃短叹一声,替她掖了掖被角无奈摇头道:“方才与你说了,这事儿你做与我做本就没有分别,我又能与你生分什么呢?”
“那姐姐可还要挪宫?”
婉媃黯然坐着,半晌才道:“只是提了一嘴你便紧张成这样动了胎气,若真挪了宫去,只怕你腹中孩子要代你受苦了。”
听她如此说,琳兰才会心一笑:“往后事儿我都听着姐姐的,姐姐可别生气了罢。”
云蝉送了白长卿至永和宫正门前,半是娇羞看他一眼,扬手指一指冗长甬道:“前儿个听说因着公主的薨逝太医院上下被皇上责罚,你出来的久了怕院判要不高兴,快些回去罢。”
白长卿搔头笑道:“他不高兴左不过扣些月例银子,好容易来永和宫见你一面,这便要赶着我走了?”
云蝉鼻尖娇嗔一嗤,别过头去踢弄着脚下碎石:“你愿意走便走愿意留便留,我如何能赶了你去?”
话还未落,只觉脖间一阵清亮,惊异间退了两步却被白长卿一把按在肩胛上:“莫动。”
低头望去,见他双手由后环在自己脖间,将一浮刻有芍药花的翠玉为自己佩上。
那本是她最喜欢的花,开的艳丽夺目,是极吉利的兆头。这翠玉更是通透,云蝉得婉媃照拂,平日里也是能瞧见好东西的,这样一壁翠玉,以白长卿的月例,恐要攒上一年半载才能置办下来。
她举眸望他,略有嗔怪道:“平白花这些银子作甚?我在宫里当值,是戴不得这些物什的。”
“那就留着,总有戴得的时候。”白长卿执起她的手,满目深情道:“等贵妃娘娘平安诞育这一胎,你便年满三十,是可以出宫的年纪了。到时我定八抬大轿将你明媒正娶入我白家,你可愿意?”
云蝉羞得收手,在他胸口用力拍打了一下:“乱说嘴,谁要嫁给你了,也不害臊。”
“你若是不脸红,这话倒还有几分可信。”话落,白长卿抚了抚她绯红的面颊,不舍道:“快回宫伺候着罢,我先走了。”
云蝉一路送着白长卿出了宫门,一手紧紧攥着他送予自己的翠玉,一手冲他背影用力挥舞着,含笑浅声一句:“我等你。”
这一年的盛夏,承乾宫却是冷透了。
容悦骤然失子,大惊大悲之余身子也愈发虚亏,平日里卧榻不起,连皇上来瞧她也懒得应付。一向伺候她身子的张奎在八月初来报,只说她气血有逆流之势,若再伤情下去,怕是更要伤着根本。
她哪里还有根本可伤呢?
容悦只是冷笑,供了蕴涵的牌位于承乾宫内,手抄了上千卷的往生咒超度亡女。
到了八月底,宜妃柔嘉的肚子满月有了动静,于八月二十七日平安诞育一名阿哥,皇上拟名胤禟①,本是要赐养在容悦膝下,可见着容悦如今刺骨不下,只好暂时先养在阿哥所。
宫中许久未有喜事,因新丧,是年本拟定好的选秀日子一拖再拖,还是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催着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见了秀女们,祖制定了未入选的八旗女子是不得随意婚嫁的,因此即便落选也好,总别耽误着王公大臣的女儿婚嫁他人。
这一夜容悦早早歇下,却噩梦缠身后半夜骤然惊醒。
她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凄惨而去的女儿,每每醒身,必是泪流满面。
殿外伺候着的雀珍听了动静忙入内来劝,来时容悦正抱膝坐在榻上,抚莫着自己满面泪痕,手指僵硬的如冰凝住,双眸无神自言自语道:“蕴涵,娘好想你......”
雀珍被她这模样吓傻了,赶忙点了烛火供了安神茶上前,容悦这才木然地转过脸,怔怔望着她:“今日新选的秀女住进绛雪轩了罢。”
雀珍颔首:“独选了一人,皇上似乎很是中意。”
“中意?”容悦冷笑,目光渐阴冷:“蕴涵才去了多久,他这么快便又有了中意之人?是哪家的秀女?”
“杭州知府陈保平的小女儿,似同娘娘一样是汉军旗的出身,名唤陈卓岚。江南水乡女子,生得柔弱娇俏,是对皇上性子的。”
容悦的头缓缓低垂下去,切齿含恨道:“你依着份例明日挑了礼送去。晨起晓瑜六宫,新人入宫,复六宫请安罢。”
“娘娘......”雀珍一时惊喜,微笑道:“您熬了这么久,终于想通了。”
“钮祜禄氏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她的孩子生下来,本宫在这后宫更无立足之地。为着蕴涵,本宫也得振作起来。”容悦的嘴唇颤颤抖动,泪光潋滟冷冷一嗤:“本宫得爬起来,绝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蕴涵这条命,是折在皇上手中的,本宫不见着他去给本宫的女儿偿命,本宫如何还能安枕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