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无奈叹了一声,耐着性子向婉媃解释道:“他与承乾宫宫人私通是被皇贵妃拿了实证的,皇贵妃即刻处置了她的宫女,又将这事报给了太后。太后想着白长卿从前是与你宫中云蝉有过纠葛的人,如今还这般不知检点,如何敢留他在宫中?只是去势,留他一条性命已经算是给他脸面了。”
皇上这话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冲着昔日婉媃宫中那事去的,婉媃听明了皇上的意思,不过是那日他压根不信云蝉与白长卿无染,只不过念在白长卿救了自己性命这才将将宽恕了他。
因着这话,又见皇上青天白日里在宫中不知天地为何物,心底霎时怒意腾升,连带着语气也生硬起来:“实证?皇上所说实证为何?是那宫女诞育了带有白长卿血脉的孩子,还是皇贵妃亲眼瞧着他二人苟且了?不过凭她空口白舌,皇上便信了?”
皇上皱眉道:“朕不信她,难不成还要信了白长卿?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你长姐身子的事儿是何人告诉的?多嘴多舌的人,朕不喜欢。”
阵阵寒意逼得婉媃浑身一颤,眼前人哪里还有半分自己从前钦慕的模样?
这样的话,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眼神,分明是在申述对自己的不满。
前两日诞育新子,他对着自己还是那般的疼爱。
像是得了至宝的孩童,捧在手中舍不得放下。
何以不过几人,便人面皆非?
她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皇上自己做下的事儿,还不容旁人说吗?”
这一语出,算是彻底激怒了皇上。他理一理衣摆遽然起身,双手背后背对着婉媃,不耐烦道:“事已至此,你要朕如何?莫不是发落了皇贵妃去?”
婉媃面色憋得通红,这殿里的香味实在令她喘不过气来,好似有粘稠的羹堵在了喉头心口,令她燥热不已。
她一刻也在此处待不下去,便是知晓,再待下去除了同皇上的争执,再不余其它。
她走近皇上两步,从他腰带上取下一女子绒花发饰,而后递在皇上手中。
那发饰缠在皇上身后,自己是瞧不见的。
“不知是哪位妹妹丢了东西在皇上身上,您妥帖收着,免得人等下寻来见不着,还不知要对着皇上如何撒娇献媚。”
话落,看也不看皇上一眼,福礼去了。
人方出殿,但听皇上于身后喊了一句:“婉儿,朕无心与你说那些......”
是啊,自然是无心的。
可无心之话,却也是说出了心底的实话。
他怕是从未觉着自己毁了懿德的一生,婉媃的半生有何错处。
他是天子,他怎会有错?
有错,也尽是旁人的。
比如白长卿,婉媃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心以为以自己如今位份可以护得周全之人,却被自己连累的体无完肤。
离了乾清宫,举目望着私下苍茫,红墙添雪,一时间竟觉着这偌大的皇宫,自己从今往后便没了依托。
或许早就没了依托吧。
乘轿漫无目的在宫中游着,坐在轿内忽而听见抬轿内监呼吸声愈发急促,于是扬声落轿,启了轿帘瞧他们一眼。见一个个懂得面红耳赤,抬着木头轿杆的手指也紫胀厉害,心下不忍,择他们而去,独身一人在宫中行一行。
这般行着,不知过了许久,雪势渐弱,身子披着一身银白,像极了落在荒芜之地的狐。
于是解了狐皮大氅抖一抖,却不想手上一个战栗,令大氅垂落在厚厚雪堆中。
正懊恼着,忽地迎面走来一人,俯身捡起氅衣递给她,而后也不停留径直走了。
擦肩时才瞧清是沈夜,忍不住唤道:“为何每每失意时,总能遇见你。”
沈夜停一停步子,侧首而笑:“微臣只当娘娘得子大喜,却不想是失意。若每每巧遇之时都是娘娘不顺心意之时,微臣倒宁愿见不着娘娘。”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似全然不将婉媃昔日的话放在心上。
如此想来,他应是坦然的,反倒是自己不知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愈想愈怕,甚至不敢直视他的脸庞,只余光偷偷打量着。
他还是昔日那副痞坏模样,日日带着一抹不知天高地厚的笑,何事也不放在心上。
不禁拿来与皇上比较,到底是自己每每有难,每每神殇,陪在自己身旁的,竟都是他。
婉媃扬一扬眉毛看向冗长长街的尽头,岔了话道:“这是要去哪儿?”
沈夜晃了晃手中提着的药包:“梁公公‘后门’遭了难,我俩日日在御前当差,他平日里对着我颇有照拂,总不至于瞧他一个人冰天雪地里哀嚎不已罢。”
婉媃听他不体面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一片红晕,失笑摇头:“在御前当差了这许久,你这说粗话的毛病却一点不改。也难为了梁公公,我瞧着应该‘后门’不保的倒是你罢。”
他拊掌,爽朗笑了。
雪过乌云尽散,第一抹阳光洒在他面上,婉媃定定瞧着他,不觉心里舒坦许多,亦会心扬了唇角。
时日容悦受了婉媃的气,在宫中发了好大的怒,吓得宫人们纷纷跪拜求主子息怒。
彼时雀珍受创的面上新上了药粉,用素白包的严密,恭谨伺候在容悦身旁。
容悦瞧她一眼,便更没好气道:“是个没用的。她身旁的贱婢嚣张成那般,本宫是短了她吗?倒要你逆来顺受,活脱一副奴才相!”
雀珍满腹委屈,可却只能应下容悦的话不敢回嘴。
没几刻,偏殿住着的茹歌急急赶入殿中,见宫人跪了一地,又瞧着容悦仍存着气,于是点眼训斥了众人几句,而后连着雀珍一璧打发下去。
合了宫门,这才扬起喜色凑到容悦耳畔一句:“贵妃跑去了乾清宫,撞上了章佳常在、沈答应她们,皇上似动了大怒了。”
容悦听了这话,神色才松泛下来,敛正容色笑道:“活该她如此!仗着皇上宠爱,便敢明目张胆羞辱本宫!”
茹歌应和两声,赔笑道:“如此,那东西咱们可还要添?”
“自然,皇上既然受用,就给足了他。如此瞧着人人都爱不释手,还有她钮祜禄氏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