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春日静好,婉媃宫中除了香料,多供新鲜花卉瓜果,倒是宜人清香的紧。
初春的凉意被殿中银盆燃着的暖炭星点冲淡,那暖炭不比寻常太火燥热,独有一股木质清香和着温温暖意拂在人面上,如沐春风。
婉媃抚摸着手边一盖碧绿色凤羽纹盖碗里盛着的新炖燕窝,眼中一片深幽星芒划过,忽然道:“你与本宫说这些,可是瞧出了什么?”
卓岚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好的锦绣绢子。是素白的色,偏正中凝着物什的地方露了一点晦暗颜色。
正奇着将目光探在她手上,见她动作悠缓将绢子铺陈开来,其内散着的却是一星半点阴灰色粉末。
这东西是婉媃见惯了的,皇上寝殿常年燃着的龙涎香研磨成粉,便是此物。
卓岚将东西向婉媃身前凑了凑,急急道:“嫔妾母亲是杭州一代出了名的调香圣手,嫔妾自由耳濡目染也习得一二。龙涎香虽是皇上独用的香料平日不可见,可它焚燃之味嫔妾初侍寝嗅过一次就记下了。往后再闻见,却总不是那么个滋味......”
婉媃探手以护甲轻勾了一撮,于指尖细细捻了捻放于鼻尖轻嗅,不多时蹙眉摇头:“从前闻见的都是这东西焚烧之后的味儿,仅觉着甘甜土质香味扑鼻,令人舒坦。不想成粉时独有一股腥臭,令人闻得头晕。”
“这龙涎香本就是取自深海巨兽鲸之体内,水里长居的东西哪能没有腥味?只是除却腥味,嫔妾还独嗅得‘春日香’的气息......”
“春日香?”婉媃沉着脸,心底隐隐觉着有些不安。
她是知道那东西厉害的,从前京中青楼独用此物揽客,令得达官贵人日日流连烟花女子之地而不自制,后来还是先帝下旨禁用此男女欢好之物,命遏必隆亲自缴收此香埋入荒山地底,才止了京城一度荒淫日子。
传言此物只需一星点,便可令人意乱情迷而不自知,比起从前慧妃所用香药,更是厉害数倍不止。
且尤为男子者嗅之,即便对着丑妇也是顶足了精神不知疲倦。
依着卓岚的话,又想起皇上近日反常行为举止,怕多半是有着此香的缘故在。
再者,龙涎香本就气味浓重,若是将春日香混入其中一并焚烧,可不是要‘情不知所起’?
可谁人又会有这样的心思?
后宫诸人以往争宠再怎么不择手段,多也是顾着自己的荣宠,谁会蠢到将那‘好东西’添入皇上日日所用香料当中?
如此不是真真儿做到了太皇太后所盼的后宫百花齐放,各自承宠?于那人又有何益。
想至此,一个可怖的念头由心底萌生蔓延。
这东西,或许本就是皇上自己添进去的也未可知......
婉媃嬷嬷想着,惊诧之余不忘敛正容色,兀自收下卓岚手中的龙涎香,沉声道:“这事儿怕是常在错了心思,谁人若再龙涎香中添了此物,惹得皇上日日焚香动情,可不是利惠众姐妹的好事儿?想着常在入宫时日虽短,可也是见惯了那些醋坛子是怎样矫情,谁愿意做了好人令旁人受益?”
她将绢子折叠好,信手放在案上甜白釉花樽底部压着,又道:“想来近日前朝战事平定,天下一片祥和安定局面,皇上心中欢喜,对着咱们姐妹恩惠自然就多些。怎么,本宫觉着常在似不乐意?”
卓岚忙摇头摆手:“嫔妾没有,嫔妾只是记挂皇上的身子......前儿个夜里,皇上腰僵直痛了一夜,嫔妾要唤太医来皇上还不许,只叫嫔妾帮着摩挲摩挲。”她默了须臾,口吻愈发含了柔蜜:“嫔妾人微言轻,许多事儿不便劝着皇上。到底贵妃娘娘得皇上圣心,皇上是最在乎您的心思的。嫔妾想,若贵妃娘娘得空,可还得劝一劝皇上罢。”
婉媃听着卓岚这样的话,想着人要么是实打实关心皇上圣体,要么是在宫中与容悦厮混久了尽学了她那套假面柔善说辞去。
她细细打量着卓岚,丝毫瞧不清她姣好皮囊下的心思。
索性不想,神色稍松弛了些,诺一声知晓,又吩咐她不可私下胡乱说嘴,便打发她去了。
人走后,忙换来了正在后殿忙着的白长卿来,屏退左右偷偷将那绢子按在他手心儿:“你瞧瞧有何不妥。”
白长卿摊开绢子一眼认出了是皇上素日独用的物什,本欲多问,可见婉媃面色灰败,于是不多嘴只顾验着。
闻了又闻,眉头轻团,尤不自信取了香炉来倒出余灰,只取了一指的粉末焚起。
缥缈烟气如绸如缎升腾而起,白长卿嗅了一鼻,忙取婉媃手边的茶盏来倒入香炉内,将它灭了去。
见白长卿神色有变,心下已知一二,却还是抱着半分希翼探声问道:“如何?”
白长卿叹道:“娘娘既有此问,想来已知晓其中旋即。这里头参了些许春日香,用量极微,却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在......”
婉媃的面色被耳畔一耳三钳的东珠点翠耳坠衬着愈发难看:“好一句‘强身健体’......这东西可伤身?”
白长卿摇头:“从前的春日香久闻伤神,而眼下这一味是经过重新调配的,即便日日使用也无大碍。只是怕身子吃不消......”
婉媃心头隐痛,喟然长叹一声,摇头苦笑:“若是旁人所为,哪里会顾忌龙体?只怕是......”
见婉媃脱口要出说不得的话,白长卿忙出言劝道:“娘娘不可乱言,皇上极重视清誉,您.....”
“清誉?”婉媃笑得痴然,连声打趣:“他是在乎清誉,那一日本宫亲眼瞧着午后吩咐了五个答应常在同侍寝,后来翻阅了敬事房的记档,却独独记了索绰伦常在一人名讳。本宫倒不知晓,若来日其他几人有了身孕又当如何?是天降祥瑞入夜塞了个文曲星托生入她肚子里的吗?”
“娘娘......”
“莫要说了。”婉媃一手抵额,累极言一句:“本宫乏了,你退下去罢。今日之事,不准同旁人提起。连着云蝉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