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里静悄悄的,人人都瞧着容悦会如何刁难琳兰。
容悦身后的黄色流云凤纹落账如瀑般静静蜿蜒而下,愈发衬得她面色清冷。
沉默良久,才听她冷笑一声,泠然道:“本宫做不了皇上的主,德妃倒能做了本宫的主,真真儿是记挂本宫。本宫记着赶着下个月便是你的蕴惠薨逝两年之期,瞧着德妃你偶在梦中还会梦见亡女,想起坊间一句传言,早殇的孩子若是入夜常在寻母亲,那是心底里放不下不愿去投胎。想起蕴惠如今仍是孤魂野鬼,本宫就揪心。”
容悦见琳兰面色略略发白,愈发得意道:“不过你放心,届时本宫自会安排法云寺的高僧入宫,替蕴惠行一场法事,令她早早儿安稳托生。”
提及蕴惠,想起昔日容悦的暗害,令得琳兰心下一紧,遽然色变。
她本要发作,却被婉媃轻轻推了一把,于是极力稳定心神,忽而笑着反讽道:“臣妾记得娘娘的蕴涵是去年闰六月薨逝的,今年无闰六月,现今七月盛暑正是蕴涵薨逝一年之期。瞧着娘娘也实在惦记公主,怕公主也是夜夜入梦来寻。娘娘有心替臣妾安排,臣妾自然不敢忘恩。”
琳兰掐指算一算日子,如常道:“三日后是吉日,等下姐妹们散了,臣妾即刻回了皇上去,先替蕴涵做一场法事,令她早日往生。到底娘娘是皇贵妃,位同副后。您的公主不安稳,臣妾的公主又如何能安?”
这样话里带刀针锋相对,从两人口中说来云淡风轻满面含笑,真真儿令人后脊发凉。
容悦心痛难当,一直隐忍到众人散去才发作起来。
向着从旁劝慰的茹歌连连呛声恶语道:“她得意什么?以为有着贵妃的庇护便是寻了靠山?不过是区区辛者库贱婢,她生下的那块肉也能同本宫蕴涵相较?”
容悦每每提及辛者库贱婢这几字,茹歌打心底都觉着她是在暗讽着自己。
这些年原也听习惯了,为着讨好容悦,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娘娘与她计较什么?卑贱地方出来的人一朝得势总要翘起尾巴。”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听见照顾三阿哥与四阿哥的乳母声音急促吩咐着:“慢点儿,阿哥可慢点儿,当心摔着。”茹歌心念一动,笑道:“她的长子还养在娘娘宫中,要教她乖还不容易吗?”
听了茹歌的话,容悦思忖须臾,旋而生笑,然嘴上却训斥茹歌道:“四阿哥自幼养在本宫膝下,本宫与他终归是生了母子情的。他不比大阿哥是个没心眼的,胤禛每每见着本宫都恭敬叫一声额娘,如何都是与本宫最亲近的孩子。本宫怎会打他的主意?”
话至一半目光凛然看向茹歌,叹道:“方才你说的那句,卑贱地方出来的人一朝得势总是要翘起尾巴倒提醒了本宫。如今你的八阿哥也满了三岁,明年就是入尚书房的日子了。旁人的尾巴如何本宫顾不得思量,你且得把自己的尾巴管好。明白吗?”
茹歌容色黯淡,诺诺拜下身去。
晚间梳洗过后,容悦于庭院中闲来漫步,瞧着胤禛房里的油灯还燃着,于是瞧瞧伫立在菱窗外向内瞧着。
他不过是将满六岁的孩子,可日日学课所下功夫一点儿也不必大阿哥少。
见他嘟着小嘴顺溜背诵诗词的模样,容悦轻声向身旁伺候的雀珍道:“近来皇上似乎颇对胤禛侧目。”
雀珍微而一笑,压低声音道:“四阿哥聪慧,生得又漂亮,任谁瞧了都喜欢。”
“再喜欢也是旁人的孩子。”
“娘娘自幼养着四阿哥,有着大阿哥的例子在,刻意早早儿疏远了德妃与他的母子情。四阿哥与娘娘亲近,娘娘觉着若是她生母去了,皇上会择谁为他的生母?”雀珍说罢,诡谲一笑。
容悦只作不知,并未应下她的话,只吩咐了乳母提醒胤禛早些歇下便回宫睡下了。
这一夜安枕,辗转反侧难免。
雀珍的话着实提醒了她一个道理。
她的身子是无法得孕了,若是自幼养在膝下的孩子死了生母,过继给自己,那孩子虽不是自己所出,可到底也只会与自己一人亲近。
这样的事儿,总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慰藉。
佟氏一族于前朝的势力日益渐大,昔日皇上立胤礽为太子,多半是因着心中对仁孝皇后的愧疚。如今人去了那么些年,这愧疚之情合该退却,加之胤礽本就调皮闹腾,不思勤学,年岁愈大愈惹得皇上频频动怒。
若自己推波助澜一把,生出事端令皇上盛怒废了这个太子,原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她与后妃争斗了这么些年,总不至于暗地里要斗垮一个孩子还需要多费什么心思?
后宫后位虚悬,皇上总要新择继后。
即便如今的自己不是皇上最属意的人,可说到平衡前朝,立自己这个不能生养的女子为后,却对朝政大有裨益。
皇上的心思容悦最清楚不过,他日自己一朝成了千尊万贵的皇后,琳兰若如同文茵那般意外横死,那胤禛便不是自己的养子,而是位份尊贵直逼太子的嫡子。
胤禛聪慧,得皇上另眼,他日立为太子也不是全无可能。
容悦反复思忖着,愈想心头愈发悸动。
这一世的宠爱盼不得,若是能得了荣华,也算不枉费与这紫禁城中平白虚度空耗了一生。
第二日容悦起的极早,亲自送胤祉与胤禛往尚书房上课。
一路上容悦显得与胤禛颇为亲密,不住问询他夜里睡着热不热,新添的蚕丝薄被盖着可舒适,午膳想进些什么......
今日反常举动莫说从旁照顾着的乳母与内监,便是连胤祉也瞧出了不妥,嘟囔着小嘴不豫道:“额娘只顾着关心四弟,也不理儿子吗。”
容悦在胤祉额头上抚了抚,和煦一笑:“额娘怎么会不理你呢?都是额娘的好孩子,额娘都喜欢。”
话虽这样说,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定在胤禛身上,半寸也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