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精致妆容点扮的容颜略略紧绷,眉毛如一弯新月蹙起,呼吸微微一促道:“这......人如何殁的?”
沈夜无奈一叹:“太医报是心悸暴毙而死,这样的隐疾没个来由,说去便去了。”
冬日长街本就风盛,说不了两句骤然凛风又起,抬着担架的侍卫不住按着盖着那尸身的白布,急急催促道:“沈大人,还是快些走吧。若是等下风吹走了丧布现了人模样,可是宫里的大忌讳。”
回宫之后便有乌云遮天蔽日,澄明的天儿霎时阴冷下来。
霜若点了烛,云蝉新添了暖炉里的炭,婉媃自顾取了一床和福棉被披在身上,手上绣着一副‘月影西山’的刺绣。
烛光从灯罩的分析投射出来,稀疏的光斑洒在婉媃的指尖,那绣花针极细,细得一不留神便要往人指甲里钻。
刺了一刺,婉媃尖着嗓子轻‘嘶’一声,霜若忙招呼着宫人去取了药箱来,云蝉也急着跑去后殿寻白长卿。
“都停一停罢,人凑多了本宫眼晕。”婉媃将食指放入唇间吸吮着,见不再出血便拿起绣针继续绣着。
“娘娘自回宫就闷闷的,可是觉着今日瞧见的事儿晦气?”霜若持一盏烛灯在婉媃身前,替她将绣布更照亮些:“娘娘怕也是瞧出来了,那侍卫......”
婉媃头也不抬,口中淡淡问道:“你说,宜妃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霜若一惊:“娘娘,这话咱们说不得。”
云蝉道:“合宫里有这想法的哪里只有娘娘一人?只是奴婢想着,她若当真做了苟且之事,腹中孩子定然也是不敢生下的。闹出这许多闲言碎语来,皇上他日疑心滴血验之,纸如何能包住火?”
婉媃桀然一笑:“她那孩子若是留不住,总也要死得其所。”
“娘娘是说......”霜若与云蝉对视一眼,蹙眉轻轻摇头:“她与皇贵妃交好,保不齐会用腹中胎儿陷害娘娘。”
婉媃又绣了几针,觉着无趣便命云蝉取走收好,轻轻一笑仰起脸来:“冬日阴寒,这两日常去皇贵妃宫中请安,她宫里的炭火最足,承乾宫似盛夏一样闷热。这一凉一热,人总要生病。”
霜若眼中显出一瞥精光,旋即明了婉媃的意思:“娘娘病着,日日在长春宫养着便是。奴婢明日回了两宫太后,便说圣驾回銮那日,娘娘怕是迎不得皇上入宫了。”
婉媃颔首一笑,信步入了寝殿,合被而眠。
她患病的消息传遍六宫,各宫嫔妃巴巴儿赶来长春宫见她,可她却紧锁宫门,连一向与她亲近的琳兰也避而不见,势要将这病态做足了去。
到了十二月九日圣驾回銮,皇上闻听婉媃患病,忙完国事便急着赶入了长春宫。
来时见婉媃果然面如枯蜡,心疼不已:“还说要朕安心,不过离宫了两月,身子怎就成了这样?”
婉媃勉强一笑,吃力起身靠在皇上怀中:“自诞育了胤䄉后身子总是虚亏,加之日日往承乾宫向皇贵妃娘娘请安,皇上是知晓她宫中那暖和劲儿的,宫里宫外一冷一热,身子自然要吃不消。”
皇上在她额间摸了摸,又比着自己的体温:“还好并未发热,太医瞧过怎么说?”
霜若新沏了龙井奉给皇上,回话道:“太医说娘娘是风邪入体,嘱咐娘娘开春儿前尽量少外出走动。”
皇上颔首,关切道:“那便好好伺候着你们娘娘在宫里养着,平日里无事哪儿也别去。”
“皇上,给皇贵妃请安是臣妾的本分,臣妾......”
“身子都没了还求个什么本分?”皇上面色不豫,显然有气:“朕问过德妃,皇贵妃自己畏寒燃足了炭,却还每每召六宫嫔妃入她宫中闲话好几个时辰,这一凉一热激的人脑仁疼,哪里还能身子健全呢?朕明日吩咐下去,众妃冬日里若无要事也少去些承乾宫罢。”
婉媃心底暗嗤,脸上却抿起一缕黯然:“怪着臣妾,要皇上挂心了。还没恭喜皇上,宜妃得孕,皇上可去瞧了她?”
皇上不以为然道:“她又不是第一次生养,哪里有这般娇贵?记挂着你有病,连两宫太后那儿还未曾去过。”
婉媃一惊,忙推了皇上一把:“皇上愈发令臣妾难堪了。两宫太后如何都要比臣妾重要许多,加之宜妃新孕,皇上总得照顾着她的心思不是?”
皇上将她推在自己胸口的手拉住,笑道:“这便赶朕走了?不后悔?”
婉媃故作娇羞别过脸去:“后悔什么,皇上只管走就是了。”
皇上在她鼻尖儿刮一刮,爽朗笑道:“还会与朕斗气,想来也不是病的太重。且好好儿养着,朕去请安过太后,看过宜妃,晚膳时候再来瞧你。”
笑着送皇上出宫后,婉媃神色遽然冷漠下来。
霜若看在眼里有心劝一句:“娘娘,皇上待您还是极好的。”
婉媃冷冷摆首,并不回她的话,只道:“笑了半日脸都酸了,去打盆热水来,伺候本宫洗漱吧。”
后来的日子,有皇上旨意,众妃赶着冬日里一日再未去过容悦宫中。
而婉媃的病也一直不见好转,容悦有心试探,一日携雀珍择了顶好的滋补佳品来宫中探望,她位份高于婉媃,婉媃自不好拒。
容悦来时她正缠绵榻上,见着容悦到底也算恭谨,吃力撑起半个身子略略颔首以表福礼:“皇贵妃娘娘金安,臣妾病着,怕是不便下榻与娘娘闲话了。”
容悦笑的虚伪上前牵住她的手,佯装关切道:“有病便好好儿养着,可别落下了病根。到时候三五年的也不见好,守在这长春宫可不要成了半个废人?”她说罢轻巧一笑,摇头自责:“本宫与妹妹打趣一番,妹妹可别见怪。”
“怎会呢?”婉媃亦笑:“臣妾身子骨再弱,总也比不过皇贵妃娘娘。”
话落,学着容悦的动作连连叹气,摆首道:“妹妹不惧寒,宫中少燃炭,想着姐姐的身子怕是要不吃不消吧?云蝉,快挪上十个八个炭盆供在皇贵妃娘娘身侧,好生伺候着。”
容悦闻言隐有怒意,道声不必拂袖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