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宜妃诞子的喜事儿还未暖便合宫,另一件令人灼心的事儿,却是在七日后从永和宫传来。
六阿哥胤祚病笃不治,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四日,熬干了精力,薨逝于永和宫。
皇上大哀,以半个国丧的礼制相对。随着胤祚的死,琳兰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一月后再见她时,头一句与婉媃说得便是:“昨夜胤祚问我,何时要佟氏下去陪他。”
婉媃轻轻抚摸着她略有粗糙并未绾起的长发,柔声道:“明日是胤祚薨逝一月之期,你打扮打扮,来我宫中一趟罢。”
虽不知婉媃用意为何,可即便再神伤,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月华清凉悠然洒下,映衬着漫天星子璀璨如宝石。
琳兰来时,婉媃已经屏退左右,偌大的长春宫正殿唯有她二人面面相觑。
待她入座后,霜若与云蝉领着一人入内。
那人将头埋得极低,好似怕被人认出一般。
婉媃瞥他一眼,冷笑道:“既然来了就是应下了这事,拿银子的时候见你欢喜,如今怎跟做贼一样?”
那人赔笑昂首,琳兰这才瞧清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伺候在容悦身旁的裘齐。
正奇着婉媃如何会叫她来,才听婉媃道:“银子可还花着舒坦?”
裘齐一脸奴才样,笑得嘴都合不拢:“自然,自然。”
婉媃道:“三千两纹银是本宫长春宫一年的份例,也是你一生未曾见过的荣华。本宫能予你的,比你想的还要多。你在皇贵妃跟前儿恶事做尽,可得过这样的好儿?”
裘齐躬身摇头:“跟着婉贵妃娘娘甜头自然多些。”
“拿了银子,就要把事儿办好。办得无声无息,不引人瞩目,才算你有本事。”婉媃敛正容色,进了一口茶,头也不抬问道:“何时能有动静?”
裘齐答:“自六阿哥薨逝后,微臣便替了皇贵妃的坐胎药,她催子心切,日日服用,想来不出三月便会有个结果。”
琳兰闻言眸中星芒一闪,问道:“姐姐做了什么?”
婉媃不答,只顾想着夸赞裘齐一句:“极好,继续伺候着她。待事发,本宫自会打点妥当,许你一条好出路。”
裘齐跪地三拜,而后低着头匆匆告退。
待人去了,琳兰才起身走到婉媃身旁急切道:“姐姐究竟做了什么?咱们是恨着佟氏,可姐姐若这般取了她性命去,总要牵扯自己,姐姐......”
“要她死有什么意思?”婉媃轻巧一笑:“本宫不过是要她缺一样东西。缺一样她最为看重的东西。咱们必得让她绝望够了,再推她一把看她自生自灭才算痛快。”
“那太医是佟氏身边儿的人,姐姐不怕他反水?”
婉媃一笑:“佟氏身旁的人瞧惯了她的狠辣,如何能衷心对她?且裘齐是个贪财惯了的人,人只要**就不难收买。”说罢,又攥着琳兰的手劝道:“还有一事,本宫需得你帮衬着。瞧着皇上近来又复了从前模样,即便没有香药作祟,也是夜夜笙歌快活个没完。六阿哥薨逝后皇上总觉着亏欠了你,常召你侍寝,可你总是不去。没了皇上的宠爱,你还想如何对付佟氏?”
“姐姐,我做不到。”
“你多想一想你的孩子,想一想胤祚,想一想胤禛,想一想蕴璟,你就没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得的了。”
那夜离宫之后,琳兰辗转思虑一夜。
她明白,她这一生是如何也冲不出这个冰冷牢笼了。
既然出不去,就得好好儿活着。
后来的日子,琳兰以自己丧子为由表现得极为柔弱娇怜,端是一副皇上最喜欢的女子模样。
摸准了皇上的性子,要得宠爱确实不是难事。
她生了一张皇上喜欢的面庞,许多事儿旁人盼都盼不得,她只需一使手腕,便什么都有了。
这一年九月,琳兰再度有喜,这消息由着她亲自入长春宫传入婉媃耳畔,婉媃也实打实替她欢喜。
说话间,琳兰偶向她提及:“姐姐即将临盆,皇上近日来长春宫只与姐姐闲话,旁事却甚少提及。只是有一事还想着与姐姐说一说,我私心里总觉着不妥。”
婉媃见她神色凝重,淡然笑道:“怎样的事儿,且说来听听。”
“皇上近日渐渐生了初老症状,加之纵欲过度许多时候总显得力不从心了些。偏是这样羞愧的事儿,后宫中不知从何处传了旁的动静,只说皇上.....皇上龙威不再。”
世上男子最为在乎的事儿,皇上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荒谬的话怕是不知道从哪宫不点眼的奴才口中传出,婉媃心下一紧,问道:“皇上听说了吗?”
琳兰颔首答:“听说了,只是这事儿原不是紧要。我于一夜侍寝时,听皇上提及了一句东西六宫许多主殿都空着。如今后宫妃位四角齐全,嫔位只得四人,皇上的意思,是要增立嫔位。”
“皇上属意为谁?”
“佟氏从旁进言,自然是择合自己的心意去说,只是......”琳兰隐有难言,低声悻悻道:“皇上许是听不悦耳传言说他半分不好,偏要做出样子给人瞧着。于是决议赶着年节,再增设嫔位四人。以良贵人为良嫔,色赫图贵人为谨嫔,惠妃的堂妹纳喇君若为通嫔,高贵人为镶嫔。”
这一语琳兰说得极轻,却像是惊雷炸响耳畔。
皇上怎会变成如此?
如此不堪......
婉媃忽觉腹部一阵微凉,忍痛道:“八位嫔位加上四妃已然全了东西六宫,我与佟氏各居一宫,这十四个主位要如何分宫而住?”
琳兰见婉媃面色生变,护着她关切问了几句,只待婉媃答无事她才道:“姐姐,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皇上了,你对着他的那些念想,也该一并散了。执念太深,最后伤着的,只会是自己。”
婉媃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却倒吸了一阵凉气,再言语不出半分。
小腹传来阵阵痛楚,她死死护着肚子躬下身来,琳兰见状掀开她裙下氅衣,惊呼道:“姐姐,这......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