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愈发阴沉,呼啸风声拍打着门框发出‘吱呀’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明明是午时晴好的天,此刻殿内却已燃起了宫灯。
正座旁的青铜丹鹤独立宫灯最为明亮,只是丹鹤尖喙经年受烟气熏燎添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衬得本仙风道骨的丹鹤似沾了尘俗。
皇上目光仍滞在婉媃身上,他喉头凸起的喉结不住上下滑动吞咽着唾沫,脖上的青筋了暴起了两根,他上下颚紧闭咬着牙,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婉媃接过云杉手中的玉瓶,由瓶眼向内观望,不过几日未动,那大半瓶栀子头油果然不翼而飞。
四下一片寂静,唯皇后清了清嗓沉声道:“婉贵人,这头油可是你贴身收着的?”
婉媃不答皇后的话,只目光坚定的望着皇上问道:“皇上可信此事与嫔妾有关?”
皇上怔怔望着她并不言语,皇后嘴角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而后肃声不悦道:“皇上信你与不信,全看眼前陈列的证据。婉贵人莫要仗着皇上宠爱,便如此肆无忌惮没了礼数。”
与皇后齐排的懿妃看出了婉媃的心思,如今她还一心指望皇上肯信她,反倒让懿妃想起了初入宫时的自己,也是这般的信任皇上。
可后来她才悟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在宫里唯一的依托,但也是最不可全然托付的依托。
她望着婉媃含泪的眸子,心中隐隐一痛,可面上却装着云淡风轻,道:“婉贵人,皇后在问你话,你这般瞧着皇上作甚?”
婉媃皱眉闭目,极力克制自己目中之泪不可掉落,而后沉心静气,从坐上起身跪于帝后面前恭敬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并未做过,也不屑做此事。李常在有孕,宫里伺候的宫人比嫔妾宫里还要多上些许,如此行事怎会不为人所察觉?”
皇后抚了抚头上簪着的和合二仙步摇,才道:“婉贵人是未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吗?猫儿是你养的,头油又贴身收在寝殿,若说你与此事全然无干,本宫也是不信的。”
皇后势大咄咄逼人,容悦拂袖起身行至婉媃身前倏地跪下:“皇后娘娘,嫔妾与婉贵人交好,敢担保此事与她无关。”
皇上抬眼看了她一眼,皇后面色一沉旋即接道:“承瑞一事娴嫔你已身陷流言,如今是还要摊上婉贵人这里的浑事吗?那头油既是你赠予婉贵人的,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本宫劝你还是少言语几句的好。”
容悦不答皇后的话,只愤懑望了她一眼,贴着婉媃的臂膀陪她一同跪着。
婉媃不忍牵连容悦,低声劝道:“姐姐,此事与你无干,你无需......”
“那日你如何护我,如何为我百般周旋证我清白我瞧在眼里,如今你蒙冤,我自是不会不理。”容悦冲婉媃一笑,牵起她有些冰凉的手掌再不言语。
慧嫔与董文茵虽也有心替婉媃求情,可七嘴八舌的说道起来,反而惹了皇上震怒。
他骤然将手中摆动着的玉坠子放下,训斥了她二人聒噪,而后徐徐走下台阶立在婉媃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半晌才向门外喊了一句,命梁九功派人去将雪绒找出来。
又过了一阵,门外御前侍卫来报说是寻见了雪绒,众人目光都巴巴儿得聚在正殿玄门上。
入内者正是那日于御花园内救下婉媃与皇上得了提拔的御前侍卫沈夜,雪绒正浑身湿漉漉的卧在他怀里,满眼惊悸的瞅着众人,不由将头埋在沈夜怀中更深些。
不等皇上问话,沈夜便将雪绒缓缓递到了梁九功手中,双手馨折一拜,才道:“微臣于御湖东南角一微薄冰面上寻得此猫,它伏在冰面上毛发浸了水,似是受了惊吓般一动不动。微臣将它救起时,还发觉此猫后肢似有挫伤,应是人为所致。”
雪绒入了梁九功怀中,便变的极不安分,狂躁叫唤了几声,刀锋般的利爪挖在梁九功手上,梁九功吃痛撒手,它便趁机跃至地上,一跛一跛的爬到婉媃身旁。
婉媃见它如此狼狈心中一痛,忙伸手将它抱起。
雪绒眼中充盈泪水,有气无力的叫了几声便安稳下来蜷缩在婉媃怀中。
皇上定睛一瞧,见雪绒雪白毛绒的脸上果真有一道被火燎过的痕迹,面色旋即松泛些:“脸上果然有燎痕,看来婉贵人所言不虚。”
“这猫儿在御湖里泡了不知多久,燎痕新旧无从辨别。”皇后缓缓回了句疑心的话,又引着话直指或是婉媃命人将雪绒扔入御湖中意图毁尸灭迹也未可知。
沈夜从被雪绒沾湿的胸口衣折处取出一细巧物什,交由梁九功呈给皇上,帝后瞧了那东西一眼几乎是同声问道此物从何得来。
沈夜答为寻得雪绒附近所得,皇后接过红色物什面色一肃掷在地上,众人这才瞧清那原是一莲花番经的如意结,只因浸了水须子黏连在一起不好识别。
如意结落地离容悦最近,她迟疑片刻将它拿起,才心中一惊道:“这.....这瞧着倒像是科尔沁部祈求平安的如意结。”
嫔妃中唯慧嫔与太后、太皇太后一样出身蒙古科尔沁部族,听容悦此言她亦神色凝重于坐上起身,快步向前从她手中接过如意结,仔细辨了须臾才答道:“是了,此物却是出自科尔沁部,只是编制手法和所用丝线皆属下品,看着倒像是哪个宫女佩戴之物。”
皇上冷凝的脸稍现暖意,定定看了婉媃一眼,扬声道:“婉贵人宫里可没有出身蒙古的宫女,想来这将猫儿扔进御湖里的人,必不是出自她宫中。”
皇后眼神扫过面色稍有古怪的慧嫔,转了话锋道:“宫中出身蒙古的宫女多不胜数,且一个如意结也说明不了什么。即便那窜出的畜生并非婉贵人所豢养,那头油却是出自你宫里无误。”
懿妃微微咳嗽了两声,面上扬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拿来篦发的东西哪里经得起用,入秋以来这天儿便干燥,臣妾宫里一瓮瓮的头油如流水似的不知更替了多少,娴嫔赠予婉贵人那么一小瓶,婉贵人不拿来用掉,难不成还要摆在佛龛前面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