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正热闹着，陈贵人卓岚忽而起身向皇上福一礼，娇声道：“今日虽不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倒赶着十数年难得一见的全月日。人都说人月两团圆是这世上顶好的幸事，嫔妾斗胆请皇上允诺嫔妾以月琴弹奏一曲，以贺佳日。”
皇上饶有兴趣看她一眼，奇道：“你一贯羞涩，甚少敢在人多面前露技。”
卓岚娇羞垂眸，脸颊绯红一片，支支吾吾道：“皇上与嫔妾说过，要嫔妾改一改羞人的性子。嫔妾想着若是皇上不喜欢，嫔妾如何都要顺着皇上心意不是？”
皇上闻言合掌一笑，很快扶着拘礼的她平身：“你便是你，若改了便不是你了。”
这话听得婉媃直觉刺耳，她定定瞧着陈卓岚，一身宝蓝色江山万代纹暗花直径纱单氅衣，配色内敛不失娇俏，图案规矩线条流畅。暗花直径纱面织造精致，提花清晰，沙孔通透，沙面平细挺括，纱质轻薄飘逸。极好得衬出了她江南水乡娇弱女子独有的幽兰气质。
首簪银镀金东升纹簪，以银镀金点翠荷叶衬底，其上卧玉兔一只，兔眼镶嵌红宝石，玉兔身体中央镶嵌碧玺一块。
那玉兔更似她性子一般，一切都显得如此得体，相得益彰。
也许这样的一个女子，才是真正活成了皇上心头的绝配女子模样罢。
自己与她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正端凝着，卓岚已然抱了月琴开始弹奏一曲‘人月圆’。
她左手托着青鸾首紫檀木月琴，手指轻拢慢捻于四轴四弦之上，便有轻佻音符跃动于指尖，催入众人耳畔。
那琴声悠扬若月下幽兰，独独绽放着一股异香。
一时似夜露微凉，一时似西风急来，一时似满园春色，一时又有无限的寂寥踌躇。
婉媃自诩瑶琴一技颇绝，可那技艺若摆在今日的卓岚面前，却有几分小巫见大巫的意思在。
一曲毕，满座嫔妃各怀心思。
见有人合掌赞声不断，有人蹙眉低叹狐媚，卓岚羞着个脸立在原地，略一欠身福礼，耳畔流珠交织拍打着，发出叮铃脆响。
皇上满面含情含着她，忽而笑道：“觉着琴艺比从前又精进不少。”
听了这话，荣妃秀妍掩鼻一嗤：“哎呦可真是奇了，昨个儿晌午臣妾去皇上宫中送吃食，还在宫外听着陈贵人在里头指尖生灿，怎一日不见就精进了？可见陈贵人是个奇才。”
知晓秀妍贯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皇上也不与她计较许多，只赐卓岚重新入座，又命梁九功去取了国库里珍藏的白玉贴黄梨木七色月琴赐给卓岚。
那本是南府奇品，一琴之价不下万金，卓岚骤然得此赏赐显得有些慌了，忙起身道：“皇上，嫔妾怎配领受您这样的恩赐？还是......”
容悦笑着看她：“皇上看重你，赏你金山银山也是小巧，你且收着罢。若是抚琴能换皇上闲暇时片刻欢愉，那那东西便算是物得其所了。”
她这样的话明里是说给卓岚听得，实则不过是要婉媃知晓，如今的皇上再不会专宠她一人罢了。
昔日皇上独赐给她的玉谱，比起如今的玉琴，却是不值一提。
可如今的婉媃心底哪里又在乎这些？
瞧着桌上的百合甜羹有些温了，于是自顾取来进了一口，又吹一吹递给胤䄉。
胤䄉如今是快三岁的年纪，童真趣语最是惹人发笑。
他进了一口，拍手直笑：“额娘喂妹妹，额娘喂妹妹。”
婉媃含着恬静笑容，浅浅摆首道：“你妹妹还小，是食不得这些东西的。”
“儿子食得，妹妹如何食不得？额娘可别偏心。”胤䄉稚嫩声音回荡殿内，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皇上看得有趣，笑意盈盈道：“瞧着这做额娘的，儿子都觉着你偏心。”
琳兰亦从旁淡淡笑道：“蕴璟八个月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喂她一些咱们日常的吃食了，孩子总进奶水，偶尔食一些也是无妨的。”
婉媃偏头瞧一眼尚在襁褓中的蕴皙，见她水灵灵的眼珠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碗盏，不觉会心一笑。
于是唤来乳母和尝食内监，一一验过后问道：“如何，公主可能食得？”
乳母轻轻颔首：“少食用些无妨。”
婉媃温柔一笑，盛一勺甜羹进了，又盛一勺吹凉些，小心翼翼送福蕴皙。
蕴皙进的香甜，咧嘴直笑。
众人含笑议论了几嗓子，便又开始推杯换盏，对酒当歌。
蕴皙进了三口还觉着不够，婉媃一停动作她便哭闹，从旁瞧着的琳兰笑意初绽，接过婉媃手中的碗盏道：“哪有姐姐这样喂孩子的？幼子进什么都是囫囵吞枣，姐姐这样一大勺一大勺的喂，她自是还未尝着味便饱腹了。”她说着，盛一勺，漏半勺，只余一星点在勺内向蕴皙喂着：“姐姐瞧，这样孩子进的少，还知味，是极好的。”
乳母从旁夸口道：“德妃娘娘照顾孩子颇有经验，奴婢平日里喂食十阿哥时也是如此。”
婉媃笑看琳兰与蕴皙，摇头打趣道：“我这个生母倒没你对孩子有办法，不若让蕴皙长大了，与你认个干亲去罢。”
琳兰取了绢子擦一擦蕴皙唇边的残羹，连连颔首应和：“那是自然，不止蕴皙呢，还瞧着胤䄉乖巧，也想一并认了去。”
正欢喜说嘴着，却见蕴皙‘咔咔’咳嗽了数声，小脸憋胀通红。
婉媃将孩子抱起拍一拍后背，向乳母急道：“这是怎么了？”
乳母瞧着孩子如此，慌张将孩子接入自己怀中，不住摩挲着她的后背：“许是呛着了。”
琳兰闻言急了，忙道：“怎会？我都是小口小口喂的，还避去了百合与莲子，生怕卡着公主，这......”
一时的闹腾引诸人定神瞧着，皇上起身探首看向蕴皙问道：“公主怎么了？”
乳母正要回话，却见蕴皙用力咳嗽了两声，哭闹着连连作呕。
本以为是要吐出方才所食，却不想竟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婉媃吓极了，一把从乳母怀中夺过孩子，急的垂泪呼喊道：“快！快传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