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皇上的旨意,虽说容悦暂时解了禁足,也未降位份,承乾宫入了慎刑司吃遍刑罚尚还有余气的宫人也一并回去伺候在她身旁。可论其风光,却是大不如前。
她本是千尊万贵的皇贵妃,奈何皇上虽未明惩于她,却令她纡尊降贵日日入长春宫向婉媃请安。
这样的折辱,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堪。
因而借故再三推脱,左不过是些今儿个病了,明儿个摔了的哄人说辞,婉媃听了也只笑一笑,由着她去。
七月初一日乃为正日,这一日即便容悦挪出宫那一刻被天雷给劈了,那也是要被人抬着入长春宫请安贵妃的。
正因此,这一日婉媃起的极早,待云蝉与霜若替她精心梳妆完毕后,才对镜自照,慵懒笑道:“今日佟氏要来,许久不见,想着备下礼来敬着她。”
云蝉隐秘一笑,颔首道:“一早备好了,娘娘瞧着便是。”
待得入了正殿,见容悦已端坐此位,旁的嫔妃见婉媃未来是不敢入座的,一个个只得恭谨站着。
婉媃轻笑命众人落座,众人忽而齐齐跪地请安道:“臣妾(嫔妾)等恭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婉媃一滞,和颜悦色问道:“今儿个怎要行如此大礼?显得生分。”
琳兰恬然一笑,恭声道:“正日礼数是要周全的,贵妃娘娘与咱们亲近,咱们也不可乱了规矩。”
婉媃瞥一眼容色端正的容悦,略一躬身施礼:“臣妾请皇贵妃娘娘安,瞧着要不是德妃提醒,臣妾都要将这事混忘了去。”
容悦仍是一贯的冷眼睇着婉媃,没好气道:“若有心便该跪拜。”
婉媃并不理睬,端居高座后闲闲问一句:“今儿个怎不见富察贵人?”
荣妃秀妍闻言便笑:“听闻前日里侍寝没个规矩,遭了皇上责罚,如今怕是养在宫中不愿见人罢。”
琳兰横一眼容悦,有意无意笑道:“瞧着皇上是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婉媃听出了琳兰话里的意思,于是轻笑道:“是啊,皇上都不愿意搭理的人,咱们理她作甚。”
这话分明是说给容悦听得,她想要发作,却在攥拳起身之际强硬忍住了。
如今的自己,早已没了昔日的风光,连这个皇贵妃的名分,也不过是皇上念及母家功劳为自己得以保全罢了。
众人各自坐定,有事无事闲话一番,正说到兴头上,婉媃向身旁的云蝉使一眼色,云蝉很快躬身退下。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忽而有一盆冷水顺着梁顶倾盆而落,直直泼了容悦满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再看去容悦时,她已花了妆容,蔽华发的米糊也尽数化了去,稠密黏连在脸上,远远望去,人似一佝偻老妇,可怖极了。
她怒而起身,半捂着苍老面颊,一手指着婉媃怒道:“贵妃,你莫要欺人太甚!”
婉媃连忙起身,略一躬身欠礼只作无辜道:“哎呀,臣妾该死!虽说是晚夏的天,可正殿里仍是闷热,臣妾遂命宫人奉了冰在梁上降温,想是宫人糊涂一时忘了取下来。这冰凝一夜化成了水,方才吃不住力便满盆落了下来。幸好未伤着皇贵妃娘娘。”
她话落,怒腔向殿外唤道:“云蝉,你给本宫滚进来!”
云蝉应声而入,一脸楚楚旋即跪下:“娘娘,奴婢......”
婉媃扬绢指着容悦,连声道:“你瞧瞧把皇贵妃娘娘折腾成什么模样了?作死的婢子还跪着,快去给娘娘擦一擦!”
云蝉慌忙诺下,取了绢子便迫着在容悦面颊之上一阵蹂躏,将她本就狼狈不堪的妆容更和成了一片污秽。
容悦盛怒推了云蝉一把,一双眸子满是凶光瞪着婉媃,恶狠狠道:“钮祜禄氏!咱们走着瞧!”
婉媃笑得愈发恣肆:“本宫尚有后路可走,只是皇贵妃娘娘的后路,怕是要瞧不清了。”
容悦再不与她争执,在一片讪笑声中慌也似的逃了。
一路踉跄回了承乾宫,她只觉面上似被人掴了十数耳光一样炽辣火红。
雀珍在慎刑司受了重刑方养病愈回宫,正撞上容悦如此也吓得花容失色。
她上前搀扶容悦一把,急切问道:“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容悦低垂着眉眼,羞愧难当:“还问?快伺候本宫添妆!”
雀珍伺候容悦入殿,先是打了混了鲜花汁子的温水替她洁面,又以皂角洗发,而后新替衣衫,精心添补妆容。
见容悦容色一点点恢复艳丽,这才壮着胆子说一句:“娘娘,奴婢在慎刑司什么都没说。”
“你倒是想说,可你有哪个胆子吗?”容悦自顾取了梳子篦发,语气森然道:“双福死了,明日你命人封些银子给他家人送去,也不枉他衷心伺候本宫一场。”
“娘娘恩情,双福公公九泉之下也可安息。只是......”雀珍话到嘴边止住,犹疑半晌才接道:“只是娘娘,皇上如今的态度已然鲜明,咱们日后若再想动什么心思,怕是难了。”
“本宫不怕,本宫什么都不怕。”容悦忽而将手中梳子重重劈在桌上折断,切齿道:“他如今已然存了荒淫的名儿,又与钮祜禄氏生了龃龉,如今只要再害了太皇太后,他的一切,尽被本宫毁去了便好!不是难事......都不是难事......”
雀珍听她口中如此说越听越怕,颤抖着声音劝道:“娘娘,太皇太后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她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皇上连着咱们佟氏一族都不会放过。”
“那便不放过!”容悦近乎疯魔咆哮道:“佟国维那个老匹夫早就与本宫恩断义绝,本宫如何会理他合家死活?本宫留着这条命,便只为着替本宫的蕴涵报仇!
她声音稍滞,忽而紧紧抓着雀珍的肩膀摇晃道:“你知道吗?本宫常常梦见蕴涵,她哭着问本宫为何不救她,问她皇阿玛为何如此狠心要毒死她!本宫要如何答她?本宫要如何面对她?你说,你说呐!”
话落,一把将雀珍推搡到桌角,自己却魔怔笑了。
雀珍周身不住颤抖着蜷缩在角落,她望着容悦一举一动,心下隐约晃过一个念头。
如今的容悦,已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