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容悦命雀珍早入慈宁宫替太皇太后送去了一匹顶好的云锦绸缎,上布以莲花佛经纹路装点,是太皇太后向来喜欢的花色。
怎料晌午时那云锦便被慈宁宫的嬷嬷退了回来,只说是云锦太过奢华,太皇太后如今吃斋念佛惯了,不喜用这些。
容悦哪里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前儿个还见她一身蜀锦披在身上,怎地今日便吃斋念佛勤俭起来?不过是皇上不待见她,顺着皇上的心意而已。
嬷嬷回了这话本以为容悦会为难一番,怎料容悦非但未面露难色,反倒喜笑颜开赏了嬷嬷些细碎银子,又道自己也应向着太皇太后学习,更再三叮嘱嬷嬷回去好生照看着太皇太后身子。
待送走了嬷嬷后,雀珍才巴巴儿凑到跟前来隐秘道:“娘娘料想的无错,太皇太后果然不念着从前您如何伺候她病弱,只管皇上与您生分便一并将您冷了下来。”
容悦手中来回扯弄着被慈宁宫退回来的云锦冷道:“祖孙俩从来都是一样的脾性,当本宫瞎吗?不过是有利则来,无利则散。这样好的料子她退回来总也不算咱们的损失。”她停一停,目光凝在衣料上的团寿纹路上,似笑非笑道:“能引了头风发作的药粉可有掺入苏麻喇姑日常所用香料中?”
雀珍颔首道:“自然,太皇太后不喜用香,偏苏麻姑姑是个讲究人。奴婢将云锦递给她时,她留奴婢在宫外候着,那慈宁宫奴婢是随着您去惯了的,自然知晓苏麻姑姑的居所在何处。那药粉掺入香料中,浸染在苏麻姑姑身上,她日日伺候太皇太后身侧,还愁她没有犯病的时候吗?”
“病了总要医着,本宫承蒙爱新觉罗家多年照拂,得天子垂爱,太皇太后赏识,自然要仔细看顾他二人周全。”容悦说着尾指一用力,以护甲划破了云锦料子:“四阿哥挪去阿哥所养着,德妃那个贱人可常去瞧他?”
“是常去,可四阿哥如何会搭理她?反倒是一心念着娘娘的。”
容悦颇有几分欣慰颔首笑道:“这个便宜儿子倒算待本宫贴心,得空去阿哥所瞧一瞧他,要他知晓本宫如今的困境。他孝心重,若是开口向皇上劝着要皇上宽恕本宫也是容易事儿。”
雀珍思虑须臾容悦的话,怯懦问道:“娘娘......即便四阿哥开口,如今皇上......”
“你懂什么?”容悦横她一眼,冷道:“他替本宫开口,这事儿必然会传到德妃耳中。只要德妃那个贱人不痛快,钮祜禄氏便不痛快!她二人不痛快,本宫便痛快极了!再者,本宫命你去打探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雀珍支支吾吾道:“蕴皙公主的死,实在是没个由头,也正是如此才会因着在咱们宫中寻出了鹤顶红而攀扯出娘娘。”
“要在承乾宫寻出鹤顶红不难,可要在夜宴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公主下毒,却是难于登天。这事儿若不是钮祜禄氏做下,便是乌雅贱婢!”容悦以掌极案,愤恨道:“本宫是怀疑过钮祜禄氏效仿武媚娘谋害自己亲生女儿陷害王皇后那般来嫁祸本宫,可细想想,她若有那样的手段,这些年也不至于被本宫压得无法翻身。若不是她,只能是贱婢!”
“德妃?”雀珍惊道:“她这般做是为何?”
容悦闷哼一声:“本宫如何知晓贱人在想些什么?不过若是她,往后这宫中,可要更热闹了。”
这一夜承乾宫早早熄了灯火,然容悦却穿戴整齐妆容得体精致静静坐在暖座上。
她微闭目,忆起从前蕴涵的模样,嘴角一时含笑,眼角一时含泪。
夏末秋初的天儿夜里已然有了凉意,她裹一裹氅衣,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身体急速的虚亏让她深切明白了一个事实,即便全数太医都说她身子无碍,她也知道,自己的时日,怕是无多了。
前些日子,承乾宫合宫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慎刑司,独留她一人面对偌大空旷的寝殿时,她常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她梦到许多折损在她手上的性命,诸人齐齐站在一排,懿德、文茵、莲心列在最前,似在瞧着自己直笑。
那笑毫无血色,令人望之生畏。
一惊醒,一身冷汗,抚摸着自己松弛褶皱的肌肤,她连哭也挤不出泪来。
她这一生,出声名门,饱读诗书,知书达理,温柔娴静。
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甚至连回头细想一番的勇气也没有。
正怅然,忽闻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扣门声,不多时内监在外报,太皇太后头风再犯,急着令容悦快些走一遭慈宁宫。
容悦笑着应下,命人点燃了宫灯,对镜自照新添胭脂,望着镜中的模样,阴鸷笑了。
入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在榻上辗转反侧口中呜咽悲鸣,容悦快两步至她身前,卸了护甲替她揉捏着的太阳穴,佯装急切向身旁伺候的宫人问道:“晨起还好好儿的,怎这般严重?”
为首的姑姑亦是焦急不堪:“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太皇太后本已安置了,后半夜却突然发作,令奴婢们都慌了神去,如今苏麻姑姑已经去了乾清宫请皇上来了。”
“也不瞧瞧什么时辰,皇上明日不用早朝吗?”容悦厉色训斥道:“快去着人将苏麻喇姑寻回来,惊动了皇上合宫都不得安宁,岂不是要太皇太后更心中难安?”
这话传入太皇太后耳畔,见她挣扎起身,连忙摆手,神色痛苦从口中挤出一句:“依着......皇贵妃说得,去寻了苏麻回来,莫要闹了!”
容悦殷勤伺候着太皇太后复躺下,语气温和道:“太皇太后安心,有臣妾在。”
正说着话,宫人端来温水来欲伺候太皇太后进下,容悦索性一把手端持过来,动作极快将提前藏在袖间的些许粉末添入其中,迅速搅动玉匙,一匙一匙喂太皇太后服下,待这一切就绪,这才开始替太皇太后摩挲穴位按摩。
“太皇太后您放松些,有臣妾在,很快便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