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卓听罢默了须臾,榻前伺候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却忽而高声向外呼喊道:“皇贵妃娘娘还请快些进来罢!太皇太后实在难受的紧。”
容悦应了她一句,而后看着面露难色的傅卓清冷一笑:“大人瞧见了,如今是太皇太后离不得本宫。她那样的年纪,你若告诉她真相,她一时动怒病情加重,与杀了她又有何分别?”
话落淡定转身向内殿行去,身后傅卓拱手一揖,浅声道:“微臣自当与娘娘同替太皇太后祛除病痛,即日起微臣便会开些缓解镇痛之物毒性的汤药来缓和着,也能令太皇太后在舒缓疼痛的前提下,多延长些寿命。”
容悦并不驻足,只背对着他扬了扬绢子示意自己明白了。
折腾了半夜,太皇太后的头风疼痛才得以缓解,待被人从长春宫挪回慈宁宫时已是后半夜。
是夜皇上本欲留宿长春宫作陪婉媃生辰,奈何这样一番折腾兴致全无,也便匆匆去了。
霜若新打了温水融了鲜花汁子伺候婉媃洗漱,婉媃接过她递上的素巾轻轻擦拭着面上的妆容,霜若新添两盏宫灯徐徐道:“今儿个累着娘娘了。”
“本宫累什么?”婉媃一笑,将素巾递给霜若摆湿,又道:“瞧着皇贵妃忙里忙外不比本宫还要疲累许多?”
霜若道:“今儿个云蝉在太皇太后移病的内殿内听见的那三言两语,便是治皇贵妃死罪千次百次也足够了。”
话落,殿外云蝉与白长卿齐齐求见。二人入内时白长卿正捧着一玉碗供在婉媃案边。
那和田玉碗是后妃的用度,瞧着里头残存的半碗温水,旋即便知是方才太皇太后用过的。
“她做事儿最是小心妥帖,事情又生在咱们宫中她定然万分谨慎,怎会让你们抓了马脚?”
云蝉自得一笑:“是要雀珍出去倒掉的,玉碗盛在盘中端着,奴婢寻秋锦、春扬帮着打马虎与她闲话,趁机将玉碗掉了包去。”
婉媃目无波澜望着平静的碗面,缓一缓向白长卿问道:“可有端倪?”
“此水略有酸涩口感,入口落胃暖意横生,令人自内而外舒畅通透。想来太皇太后头风发作每每得止,并非是皇贵妃有如何精巧的按摩技艺,不过是因着这水中添了分量不轻的镇痛致幻之物。”
“那是何物?”
白长卿摇头:“说不清个确切,因着药粉化于水中是不得知以何构成的,只是有一点可以断定,这东西若长久服用,定会折损寿命。”
霜若接话道:“她倒当真不要命了!娘娘,咱们可得将这事儿告诉皇上去!如今有着实证,她抵赖不得。”
婉媃静默不语,拿起玉碗将其内盛着的清水霎时倒在地上。
这一举动惊了三人,尤是云蝉顶先惊呼出声:“娘娘这是做什么呐!这......”
婉媃食指置于唇间令她收声,而后淡定问道:“白长卿,今日你瞧着太皇太后那模样,若隔三五日便用此物,寿数还余多久。”
白长卿支吾道:“左不过一年。”
婉媃颔首道:“知道了,你们早些下去歇着吧。”
“娘娘仍打算放过佟氏?”
“太皇太后无恙,她定无恙。若是太皇太后身死,你且以为她还能有活路?”
“娘娘的意思是......”话说一半,云蝉愣住,再不敢发声。反倒是霜若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娘娘,太皇太后到底待咱们不薄。如今既知晓了这事儿却不告知皇上,岂不是同皇贵妃一样,做了谋害太皇太后的刽子手?”
“不薄?”婉媃面色清冷隐约想笑:“害她的人是佟氏,不是本宫。昔日长姐因那血玉扳指一物长久无孕受累一生,即便日后鳌拜与阿玛身死再无人可掣肘皇权,也不见着太皇太后有心提醒长姐一句。他日她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本宫为何不可?”
听她此说,霜若也不再劝言。
云蝉与白长卿相视一眼,心头亦泛起了万千思绪。
这事儿若换做从前,婉媃定当即刻告知皇上,不为扳倒容悦,只为自己心爱之人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长辈可以周全此身。
如今的这般无关痛痒,令众人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今的她,再无从前那般看重自己与皇上之间的情谊了。
第二日一早,六宫于长春宫向婉媃问安,正闲话着,忽而见进礼一脸阴翳匆匆入内,附耳婉媃耳畔嘀咕了两句。
婉媃眉头轻皱,道一句知道了便吩咐他下去。
彼时秀妍正进了一口热气蕴蕴的清茶,举着茶盏以茶盖避去浮沫问一句:“怎么了,清早的生了何事?”
婉媃看一眼从旁次坐气定神闲的容悦,一字一句道:“昨日夜里,太医院院判傅卓于宫外府邸,暴毙而亡。”
满座嫔妃晨起听了这样的话只觉着晦气,蹙眉拈鼻一副做作,偏容悦像没事人一样定定坐在位上,唇角似还隐了一抹诡谲的笑。
“皇贵妃娘娘不觉着意外?”婉媃道。
容悦挑眉看她:“觉得意外,也颇有几分唏嘘。感慨傅卓医术精湛却不能自医,当真是命运嘲弄,可惜可叹。”
“原是如此,到底是皇贵妃娘娘端庄得体。众姐妹闻听此事都吓得慌了神去,偏娘娘像一早知晓此事一般,气定神闲不见惊态。”
容悦目光犀利若锋芒利剑扫视着下座诸人,呛声道:“都是宫中处惯了的,这样生死之事瞧得还少吗?一个个矫揉造作故作姿态,实在做作。”
“咱们哪有皇贵妃娘娘您见多识广呐?”琳兰微微一笑,半是嘲讽道:“论年岁您最长,自然是要比咱们姐妹们活得通透。”
话里暗讽之意任谁也能听得出,容悦闻言非但不怒,反倒笑得欢喜:“也就是本宫年长,虽膝下只得一女福薄去的早,可到底养育众多皇子,是懂得如何为人母的。德妃的四阿哥如今与本宫亲近的紧,瞧着你日日守在阿哥所外却不得见孩子,本宫也万般心疼。今儿个得空了,定要好好儿说嘴胤禛两句。”
她顿一顿,看琳兰面色愈难,又道:“非得要他明白,养娘再亲,也总得给你这个亲娘几分薄面不是?免得日后长大成人落了个不孝的名声,总也不好。”